烧烤翅尖

发不动电了

【狗雪】山雪歌

*有点长,1w8+;

*避雷注意:剧情中可能涉及到的“反派”,仅仅是为文中剧情衍生设定的,并不代表我对原作角色的看法。原作的大家都很可爱,因不便剧透,无法明确阐释,如有不适我先行道歉;

*其实是相爱相杀,剩下一些废话放在最后了。



庭院入冬了。

印象中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里落雪。

黑夜山的阴气如乱草丛生攀附在表面,厚重得难以根除。四季没了交替的影子,连日月都不甚清晰。偶尔抬头瞥见匿在障云后的一环红光,形状模模糊糊,辨不清究竟是完整的朝阳,还是弯缺的残月。

不过没关系,这些对雪女而言并不重要。

四季也好,昼夜也罢,这长长久久的黄昏,是她难能习惯的景色。黯淡黑夜下,一成不变的这方山域,才是追随黑晴明大人、寻求大义道路上的安定之所。

但“长久”,是她以为的长久。

“安定”,更像裹挟着不名意味的讽刺,笑她天真,又或者自以为是。

结界碎裂那日,苍穹之上的日光铆足劲冲破了瘴气。黑夜山像一条挣扎着蜕皮的巨蟒,终于露出被压抑太久的真面目。山摇地动,八荒为撼,云中劈出接连不断的银光,巨蟒迎着盛怒的雷鸣,仰天吮吸天地灵气。

庭院的落雪飘了进来。

她有多久没见到这般景色了呢?

雪女轻轻落在长廊上,回头觑了眼被白雪覆盖的庭院,转身进了茶室。屋中并不暖和,寒风穿堂而过,连室内的墙壁摆件也凝了层薄霜。

只余正中的茶几上,躺着一柄安静的折扇。

 

黑晴明消失了。

没有留下过多线索,也未能寻到战斗交锋的痕迹。至少在黑夜山,除了瘴气消散,日月回归,一切与从前也并无不同。

曾经盘踞于此的妖物们尽数迁徙,徒留一座空山矗立不移。

莹润的指尖抚过折扇,有微弱的气息存留,雪女面色平静地将折扇展开,又收了起来。

整座山中如同时光粘滞,万籁俱寂,连鸟鸣都不曾闻见一声。唯有大雪不吝絮絮之音,洋洋洒洒抖落在枝头和屋顶。

雪女坐在檐下,望着天边不发一语。半晌,身子一仰,任由自己躺在了木板地上。

离开前黑晴明曾召见她。他端坐于几前,煮着一壶新碾的茶叶,对她道:“雪女,我想拜托你回一趟比叡山。”

“为何?”

“去找寻新的阴界缝隙。”

她不语,黑晴明接着道:“那里是你的故土,想必对你而言这件事不会太困难。如今京都形式越发复杂,海国入侵连晴明一行都措手不及,大江山和源氏……甚至其他势力,都将被卷入其中。虽是荒唐,却也正好,这当是我们寻找新的机会的时候了。”

风炉上热水沸腾,氲着白气升起。黑晴明自顾自烘盏击沸,直到暖茶入口,他才问道:“你待如何?”

雪女颔首:“一切听从您的安排,黑晴明大人。”

枯黄落叶散在院中,莫名显露出一丝萧条。稍许踌躇间,想起空荡荡的院落,许久未闻到清远的笛音,她张张嘴想说什么。

唰——是折扇被收回的响声,黑晴明放下青白的茶盏,垂目道:“那孩子……他去了多久了?”

“……半月有余。”

“唔,”他点点头,“倒也不必担忧。或许他也有自己的考虑,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你了。”

雪女抬眼,竟见到黑晴明面上浮出一抹难得的微笑,笑意不达眼中,也说不清是否真实。

她恭敬地轻声答道:“是。”

 

比叡山风雪不断,偶尔天晴碧洗,前日的狂风把云层吹到了山壑里去,阳光照及遍野,连空气都染上清透的微光。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晴天里,几束飓风从山底陡然升起,沿着山脊盘旋而上,卷掠满山飞雪。一人一妖,就这样出现在雪女的面前。

无端闯入她的地域,大妖的气息却毫不收敛,临近的压迫感带来极强的不悦。雪女侧目望去,一张怪异古板的面具将妖怪的面容遮蔽得严实,身后一双黑金巨翼却足以彰显了来着的身份,是——

唰一下,传来折扇倏地打开的声音,人类——准确来说,是个阴阳师,侧头微微示意,便见那妖怪退后了些,留出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

阴阳师,和他的……式神?

那个大妖怪,竟甘愿作为人类的式神受其差遣?

雪女兀自忖量,不露神色,沉静地迎上来人的目光。黑晴明轻摇折扇,任她警觉戒备着自己,没什么绕弯子的兴致,开门见山:“雪女,我是黑晴明。吾等寻求世间大义,邀你一同。”

大义?

她蹙眉稍顿,问道:“……什么是大义?”

这是个陌生的词汇,不曾接触过,更不甚明白当中有何深意。她独居深山,眼见除了莽莽大雪,便是陡峻崖壁。天地为家,山雪作歌,她冰冷漠然地活着。如山壁间寥寥绽放的雪莲,遥远得不近人世。

原来如此。

黑晴明观察着她面上细微的变化,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神祇萎靡,阴阳混沌,这世间早已不堪入目了。”他像是斟酌着,解释道,“不过,或许换个说法也不错。就好比,你在这荒芜的雪原中这么久,是否有想过,天地间令你最看不清、摸不透、求不得的——是什么吗?”

这是什么问题。雪女一怔。

白雪覆盖的记忆一览无余,自她诞生以来,就如同这鲜有人踏足的雪原,连脚印也找不出一双……脚印?不对。曾有个忽然闯入的人类,被她刁难也不愿退缩,执拗前行,说什么,要找到雪莲,要带到他妻子坟前……

——是为了什么呢?

“是……爱。”

“爱?”黑晴明笑问。

雪女回过神,敛目淡道:“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是听来的词。人类似乎对它很是了解,他们拥有‘爱’,甚至能为它付出生命……但是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没有。”

“呵呵,正是如此。”黑晴明收了折扇,掂在掌心,“世间是不公允的,在吊索上堂皇偏袒着人类,作为妖的你,确然失去了太多东西。重新定义阴阳秩序,是我所追求的大义。”

眉宇掠过一抹狡黠的傲意,在他嘴角却勾出个雅致的浅笑,黑晴明道:“而于你——或许‘爱’,即是大义。”

 

今日无雪,倒是出了太阳。庭院一角的石桌上,置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黑白各自落子,正是午后休憩的时光。

一人执扇,神情闲适自得,嘴角擒着浅浅的笑意。另一人却不似他淡然,抓耳挠腮许久,面上愁苦地怨道:“真是的,不下了!我本就不擅这些,要比就该比试阴阳术,做什么非要拉我下棋!”

见他这般,晴明笑而不语。

“呵呵,”八百比丘尼笑道:“博雅大人信誓旦旦说今日一定能下完这盘棋,果然——”

源博雅正要反驳,忽然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哥哥”,脸上恼意瞬间散了,欣喜地望向不远处走来的小姑娘。

“神乐大人!”伏在棋盘旁小睡的狐狸也登时醒了过来,朝着女孩摇摇尾巴,尾尖的红毛在阳光下煞是鲜艳。

神乐向众人走来,却来不及一一回应,对晴明道:“晴明,她醒了。”

闻言,晴明也敛了笑意,问道:“如何?”

“她要见你。”

晴明起身,将折扇习惯性地在左手掌心掂了掂,摇头道:“看来今日这盘棋也只能搁置了。”

小白忙问:“晴明大人!你要一个人去吗?”

“自然,她应当是有话想对我说。”晴明说,“再者,我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庭院中出事。”

 

绕着走廊前去客房,有破碎的光斑打在廊柱和地板上。晴明停在紧闭的门前,抬手轻轻拉开了障门。

屋内黢黑一片,像是刻意挡了光照,与外间的白日形成鲜明对比。甫一踏进,身后门立时合上,一阵凛风向他刮来,带起鬓旁的两绺垂发。

黑暗在静默片刻后才逐渐褪去,视线恢复明朗,而晴明的眼前,一把冰晶削成的尖刺正直直指向他。

不……周围,在他周围,皆是这般模样的冰刺,将他紧密地环了一圈。圈外手执冰刃逼向他的银发少女,神色漠然,毫不掩饰周身的冰冷与敌意,满目戒备看向他。

“晴明,好久不见。”连语调也是凉凉的,听不出情绪。

“确实,”只一瞬,晴明便恢复了平静,仿佛对周遭的危险并不在意。他略一思忖,又道:“确实很久了。不过,你就是这样对待好久不见的救命恩人的吗?雪女。”

救命恩人?雪女不禁一蹙眉,这一细节正落入晴明眼中。

“你落入了源氏阴阳师的陷阱中。最近京都并不太平,你也该有所听闻,海国大妖来势汹汹,不得不小心谨慎。神乐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才将你带了回来。”

雪女面色不改:“那我的救命恩人也该是神乐……大人。”

晴明一顿,摇头,竟也认真答道:“这庭院可是我的——”余光瞥见她略略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他极为有礼地打住了,没再说下去,安然等她开口。

“……你把黑晴明大人怎么了?”

“黑晴明?”晴明问,“我并未见过他。他出事了?黑夜山——”

“别装糊涂。”冰霜再度笼罩,少女直直盯着他,“黑晴明大人消失了,不是你做的,也定与你有关。”

“我不清楚。”晴明诚实答道,“自从上次与你们分别,我便再没有过你们的消息。你说黑晴明消失,是多久?”

“……大约有十五日。”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雪女垂眸:“我离开了,有别的事。”紧握着冰刃的手,却在话毕后缓缓垂了下来。

晴明的话不似作伪,她虽不喜他,却也相信他尚不至欺骗自己。身在他的庭院之中,便是她真想要伤他,也并非易事。雪女将冰刃收于袖中,再向半空浅浅一挥,周围的冰刺瞬时不见,连带屋内的寒意也一并消去。

晴明敲打着手中的折扇,并未露出过多神色,仍是在思考:“那,大天狗去了哪里?”

“……”有片刻的怔忪,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别的思绪,平复下来,雪女才道:“他自一月前不辞而别,黑晴明大人和我都不知他去向。”

这回倒是让晴明讶然一瞬。一月前,恰巧是中秋过后,他犹记得,赏月那日大天狗还来找过源博雅。

“爱宕山。”

“什么?”雪女疑道。

“天狗一族的故地在爱宕山。我虽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半月前,爱宕山有些微异动,然距离较远,于京都影响不大,也未曾听闻有人类村庄受到波及。”晴明双目清朗地注视着少女,不急不缓道来:“黑晴明的消失我并不知晓原故,若是遇到玉藻前,或许可以问问他。不过,如果你想要找到大天狗问清缘由,可以去爱宕山。”

“……”雪女沉默不言。

晴明的嘴角,复又擒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细长的眼眸像狐狸般,于湛蓝中透出一缕不同于往日的促狭。

“当然,你的伤未痊愈,在这里养伤也没有关系。我被海国之事缠身,暂时无暇顾及其他,不能离开京都,但也不愿见到黑晴明不明不白消失。我答应你,待京都安定后,我可同你一起寻找黑晴明的下落。”

雪女抬眼看向他,须臾后又别开了脸,浅浅哼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让我留下来帮忙的意图。京都如何,可与我没有关系。”

晴明自是浅笑,没有否认。

 

翌日清晨,萤草匆匆赶来,庭院的樱树下,晴明正独自坐于石桌前提笔书写。

“晴、晴明大人,雪女……那家伙不见了。”萤草轻轻喘气,空气中呼出一团团小小的白色水汽。

晴明好似全然不意外,只一点头,手中的笔不曾停歇。

反而是小草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欢心道:“哼,那家伙,伤还没好就急着走,要不是晴明大人嘱咐,我才不想去治愈她……”

晴明笑了笑,搁下手中的笔,将桌上的信纸优雅地叠合,放入信封中,道:“萤草,替我拜托童男童女,将这封信送去藤原家吧。”

 

爱宕山坐落于京郊西北向外,路途稍远,但对雪女来说用不了多少时辰。脚尖悬在一弯落满冬雪的桃枝上,像轻盈的银雀动静极小,她眺望四周,没有在山脚发现明显的妖怪的踪迹。

果然还是要上山么?

心下已定,足尖又是一点,便朝着蜿蜒山路向上飞去。

山中林木葱郁,枝桠繁盛,不便拔高飞行,她落于地面,逐步行走。

愈是往上,妖气愈浓,能感受到不少藏在四周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打量。但不同于曾经的黑夜山,这里没有浓重的瘴气,妖怪们似乎也不会受到什么禁锢影响。

没人理会她。她停下脚步,低头探出神识,思索着是否需要掳一只小妖来询问一些消息。这不难,唯独担心的是招惹到成群的妖族,对付起来比较麻烦,动静太大也可能惊扰到别的大妖怪……

正在此刻,周围忽得静了。

似是倏然跌落寒潭中,虫鸣鸟语,叶落花动,全都被深水吞没。浑身感官被强行放大,环顾一圈卻找不到源头,指尖稍稍一动,不待细想,几乎是凭借本能,猝然发难。

从掌心长出的冰刺顺势飞出,在身前半丈远处挡住一记风袭,交接瞬间气浪翻涌,雪女旋身退后,银色发丝在狂风中飘舞,手中攥着一柄新生出的冰刃。

没有多余喘息的时间,从她脚底蹿出四股飓风,她一跃而起,在半空凝出霜盾。

风势不减,将霜盾钻出裂隙,她望着迅速蔓延开的裂痕,稍有失神。身后随之飞来新的暗袭,她后仰下腰,以一个极柔软的姿势躲过,不料那风转了个弯,仍是直取她面门。

匆忙间雪女只得用双手交叉挡在眼前,身形失衡,从半空坠落。她只待落地前调整走势,足尖却是一滞,脚踝像被风一把握住,牵引向别的方向。暴风再起,吹得她睁不开眼,敏锐地感到有一只手从风中伸来,她不得不拼尽最后的气力,唤来暴风雪。

铺天盖地的风雪缠绕在一起,似爱恨交织,互不相让。但这都没能阻碍到来者的狠厉,那只手猛地向前,闪电般扼住了她的喉咙。与此同时,雪女趁最后关头,将手中冰刺侧向送出,亦是尖刃对准抵在那人的心口。

——当真互不相让。

风停了,雪粒簌簌飘落,先前沉闷的静默也消失不见。若不是林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久久不散,倒真以为方才只是冬至时节下了一场豪雪。

可看清来人的双方,皆是愣怔在原地。

雪女没有想过,再见到大天狗时会是这番景象。那来势汹汹的飓风确然让她于恍惚间以为是他,但笼罩在周围的妖气太过陌生,她从未见过。

直到风息雪止,她凝眸望去,撞入一双凛凛寒瞳,杀气满溢。指尖不禁颤抖了一下,出神的刹那,再抬眼看去,那双眸子竟倏忽变幻了颜色。戾气褪去,有些意外和难以言明的思绪升起,露出了原本明亮清澈的钴蓝瞳孔。

“雪……”

叮——未唤出口,冰刃落地传来轻灵的响声。大天狗忽地将她拦腰抱住,雪女双眼一阖,晕了过去。

 

月明千里,洒落无边无际的寂凉,山涧木桥皆披上一袭银霜。笛音牵绕着月光飘向远方,清辉下伶仃之意淡去不少,悠悠中沁出几滴旖旎,打落在园中的兰草叶上。像喜鹊见着心悦之人,止不住扬声啼唱。

大天狗想起在黑夜山的日子,他习惯在夜间独自吹笛。

黑晴明对这仅做消遣的笛音无甚兴趣,余下的小妖怪对他避之不及,唯有一人不同。她不常露面,隐在幢幢疏影下,安静地听完一曲又一曲。

偶有一两次,她轻飘飘来到那棵常盛不败的樱树下,仰头问他:“这是什么曲子?”

“无名曲罢了。”

她点点头,并不追问,姿容平静地立在妖异的黄昏中。即使暖色照映,那张脸也过于白皙通透,远远望去,像一座精美刻琢的冰雕。

他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也很久没有吹笛……给她听了。

雪女静静望着树上阖眸吹笛的人。眼前是不同于的黑夜山的风景,许是不习惯这样温润的月色,和月色中久违的身影,连这熟悉的笛音都染上了新颖的流光,她微微愣住。

直到一曲终了,大天狗才睁眼,透过月光回望树下人。他眸光沉沉,故作低头,一面抬起右手,以虚握的拳稍掩了神情。随后,从樱木枝头一跃而下,稳稳立在雪女面前。

“这次也是无名曲?”

“适才想了个名字。”

“叫什么?”

“……还没想好。”

“……”雪女无言。

今夜的沉默带着影影绰绰的重逢意味,她侧开了脸,问道:“你去了哪里?”

“你去了哪里?”

没料到对方也在同时开了口,问出同样的句子,二人皆是愣住。四目相接,烟波余韵来不及收回,一一流淌过,却让四周再度陷入沉默。

大天狗默了片刻,低低说道:“我以为……你死了。”

雪女回过神:“我无事,但黑晴明大人消失了。”

大人?大天狗将目光重新投在她脸上,见她略蹙了眉,睫羽颤动,是有些担忧的神情。

她问:“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大天狗敛目道:“不知。我去到黑夜山的时候,你和黑晴明,”他顿了顿,“……大人,都不在了。结界碎裂,瘴气被冲荡开,山中不少依附阴气而活的妖怪当场散了形,余下的一些,随我来了爱宕山。”

果然如此,连大天狗也不知其中缘由,她稍显失望,却听他也问道:“你去了哪里?为何……找不到你。”

雪女抬头看他:“黑晴明大人要我去比叡山,寻找新的阴界裂缝,我离开前,你已经走了半月。”她想起什么,又道:“不过,现在想来,或许大人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才故意将我支走——比叡山并无任何阴界裂隙。”

话毕等待半晌,并不见回应,她只得又问:“那你呢?为什么不辞而别?”

大天狗低下双眼,“族中有事。”目光不移,定定看向雪女:“你担心我?”

雪女被问得怔了怔,又很快镇定下来:“自然。黑晴明大人和我,都很担心。”

似是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雪女再抬眼看去,他已侧过了身,朝长廊走去,“你受了伤,一时半刻好不了,就在这里休养吧。黑夜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阳光和煦地洒在昨夜降落的新雪上,泛出晶莹剔透的光,像在庭院里摊开晾晒了一片片白日星星。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一个骑着金鱼的小老头登门到访。

他来得匆匆,雪女方拉开门,见着他在木阶旁左右张望,闻声瞧了过来。

雪女道:“大天狗不在。”

“谁说老夫是来找他的。”金鱼载着老者悠悠而来,“你是雪女?”

“是。”

“哎!”老者从金鱼上蹭地跳了下来,自然地坐在廊上的蒲团上,笑眯眯对雪女道:“我不找那小子。过来吧,小妖怪,老夫替你瞧瞧伤。”

雪女愣了一会儿,想起前夜里大天狗提到的养伤一事,缓缓坐在了老者身前。

“被阴阳师的陷阱伤了?嘛,也算好运,伤得不重……”他捋着嘴边的小胡须,虚虚一指,唤出一面鲤鱼旗,那旗子无需支撑,自己便稳稳立了起来。

“……您是?”雪女不知如何称呼来人,谨慎问道。

老者弯了弯眼:“老夫可是神明,与你们这些小妖不同的。”

雪女却是想起来了:“惠比寿?”

“哦?你竟然知道老夫。”惠比寿有些意外。

雪女颔首:“……多谢。”

有暖意流进体内,她能感受到被阴阳师的咒术伤到之处缓慢愈合,气力正在恢复。只是……她抬起右手,袖口轻轻滑落,露出一节碧色藕臂,和一道极其突兀的伤口。那长长细细的伤处被她自己用妖气覆了起来,结成赤色的冰面。

惠比寿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些,他将那冰面拂去,露出手臂上更为直观的伤口,被什么利器割破的皮肉向外翻出,周围隐隐绕着几缕乌黑的阴气。

他摇摇头,啧啧道:“下手可真狠。”说着伸出手,从一旁金鱼嘴中取出一些黏糊糊的“药膏”,抹在伤口之上,又用干净的白布将雪女的右手臂缠裹了起来。

“这伤好得慢,只得委屈一阵子了。”说罢,惠比寿利索地跳回了金鱼坐骑上。

他笑起来颇为从容慈祥,回头意味深长看了眼雪女,笑道:“看在那小子很是‘恳切’的样子,求了我许久,老夫才来的,这回过后可不欠他甚么了。小妖怪,你就这么转达他罢,老夫先走喽。”

金鱼坐骑看起来飞不快的样子,没想到倏地一下,竟蹿出老远。雪女愣愣看着远去的惠比寿,有少顷茫然。

惠比寿笑眯眯地坐在金鱼上晒太阳,他才不会说,大天狗来找他时——呃,“恳切”兴许也有那么几分,然更多的……其实是“威胁”。胆大包天的臭小子,竟敢威胁神明,老夫才不给他留面子!

 

当真是个热闹的日子。

惠比寿离开不久,雪女只身坐在檐下,望着被包裹严实的手臂游神。那伤口看着可怖,却没有太多痛感,只让她想起林中狠烈残暴的飓风和陌生冷冽的妖气。

午后飘来一团厚厚的灰云,挡去了日头,天色瞬息灰蒙蒙下来。

而后飘起了雪。

雪女看向矮杉上不知何时逗留的山雀,圆滚滚的身子在积雪的细枝上跳来跳去,似是觉察到有人注视它,便歪了脑袋回望过来。

“……”片晌,雪女移开了目光。

落雪安谧明净,以白色装裹后,别的颜色便在天地间尤为显眼。一抹火红远远映入眼帘,小小的红点自远处走来,待到近前,看清来人扭着柳腰,身后三条明艳的红色狐尾,正如灼灼燃烧的烈焰。

三尾狐嘴角一勾,盈盈笑道:“好久不见,雪女。”

“嗯。”雪女点点头,算作示意。

她其实和三尾狐不算熟,以往在黑夜山,平日里也见不过几回。大天狗说不少妖怪随他来了爱宕山,在这里见到她并不意外。

“我以为你死了。”三尾狐凑上前,挨着雪女坐下来。这话过于直白,也不像有多少担忧的心情,雪女却无甚表情。

“我也以为你死了。”

“噗嗤!”三尾狐真切地笑起来。她毫不在意地伏在小桌上,一手撑着脸,语调愉悦地叹道:“你还是这么可爱啊。”

雪女不理会她的调侃,拈起一团雪,径自捏了起来。

三尾狐问:“你在捏什么?”

她不答,掌心中出现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三尾狐好奇瞅着,故意问:“哦?是大天狗?”

“……”手指一顿,她侧目睨了一眼,约有不满。当下动作加快,不多时,一只圆润的银色山雀便跃于掌心。

三尾狐继续笑,细眉弯出好看的弧度,眼尾的殷红透出丝丝妖娆,问道:“送我?”

“不送。”

她又咯咯笑出声来。

这般坐着本是无话可谈,过了好些时候,雪女开了口。她低声问道:“你有见到黑晴明大人吗?”

“没有。”三尾狐懒懒道,“黑夜山出事那日,你不在山中罢。你知道的,我不爱去山顶的庭院,不知晓那里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结界碎裂,瘴气胡乱冲荡……”

她垂眼赏玩着自己锋利的指甲,想了想,又道:“便是周围的妖怪四散逃走,有些却当场化成了灰。直到大天狗出现——”

雪女眉心微微蹙起,听到这个名字时,又不大自然地展开了些。

三尾狐斜斜瞄来,话锋一转:“再过几日,就是正月了。”

许是没反应过来,雪女问:“那又如何?”

“这里离稻荷神社不远,或许你应当在除夕夜前去参拜一番。”

“哪有妖怪去向神明祈愿的。”

“有何不可?”别有深意的眼光抛向雪女,三尾狐笑道:“听说大天狗,就与那神社的神明认识。”

“他怎么会认识神——”话未说完,忽地想起早间见到的惠比寿,不也正是神明。

见她住了口,三尾狐便顾自将话头接了过去:“去玩玩罢,我也想凑凑热闹了,指不定还能遇上熟人。”她慢吞吞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回眸笑道:“不用担心衣物,我来准备,你记得幻个人形便是。”

“啊对了,”走出几步,又停下来道:“我会叫上那位大人的,想必他不会拒绝一起同行。”

 

“那位大人”指的是谁,雪女过了好几刻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三尾狐都需要称大天狗为“大人”了,她莫名有些气闷,想要无视掉她话语中刻意的意有所指。

但她确实还有些话要问他。

住下这一阵,白日里总见不到大天狗,今日却等得更久了些。

山中入夜,大约因着午间天气不错,夜幕上挂起一颗颗粼粼闪烁的星子。后山是一片竹林,星空下的雪女漫无目的走着,不多时便进了林中深处。

夜风扫过,林间竹叶沙沙摆动,发出有节奏地鸣响。

雪女顿时停了下来。

太安静了,安静里生出一阵古怪。从进入竹林中开始,似乎就再也没有听到活物的声音,除了自己走动的脚步声,和方才风吹过带起的沙沙声。

她稍稍环视四周,目光蓦地锁向一处。那里的竹子尤为密集,约是掩藏了什么。一眼看不真切,正待走近些,骤然风声大起,竹叶飘忽摇晃之间,隐隐约约瞥见了一圈砖石。那是……一口井。

不错,是一口破烂的古井,应当弃置许久了。安静时看不出异状,可空气流动之下,映着星光,分明浮出一圈淡淡的蓝色……那是结界?或者说,是封印。

怪异的感觉再次沿着背脊爬上来,不大舒服,模模糊糊地琢磨不透,又似乎像在哪里见过。

雪女默不作声地从手心抽出冰刃,定睛瞧去,也未辨认出那是什么类型的封印。隔得仍是远了些,她抬步向前,决定去探得究竟。

“你怎么在这里?”

雪女猛地回头——

大天狗?什么时候来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星辰夜下,大天狗的面容镀了层朦胧的光,岚风袭衣,袖摆微动,周围随风吹来浓烈的妖气,属于他的妖气。

他走近几步,又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雪女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冰刃收了回去,她摇摇头,看向他:“见你没回来,随便走走。”

“嗯,”他应道,忽地上前,牵起了她的右手,“有事找我?先回去。”

大天狗的到来像是唤醒了这片竹林,前一刻的安静古怪瞬息不见。

雪女一惊,被他突如其来牵起手,向林外走去。原本冰冷的掌心一点点传来温暖的热度,慌忙下想要收回,却被他不由分说地阻止了。那一点点的温度,逐渐生出更为怪异的滚烫,心下扑通作响,失了方向,任由他就这么将自己带走了。

 

廊下挂了一排灯笼,灯面上皆描有一个“祭”字,与大天狗平日拿的那把团扇上的字一模一样。灯光软绵绵的,却在夜里将庭院照得亮堂许多。

直到走回院中,大天狗面色如常地放开了雪女的手。茶色发丝搭在他的额前,掩住他眸中细碎的瞳光,雪女愕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手心的温度还被自己紧紧攥着,连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也没有停缓的趋势。

可他静静站在灯下,好整以暇看向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雪女蜷了蜷手指,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兜头淋了下来。

先前想说的话被全数打乱,她垂下眼,道:“……今日三尾狐来找了我。”

“嗯,”大天狗并无不虞,“她说什么了?”

“她说,”雪女稍怔,只得又道,“说过几日除夕之夜,要我一同扮作人类,前去稻荷神社参拜。”

他点头:“去就是了。”

“你也要去?”

“嗯。”那双眼中闪过什么,又被端正地收了起来。他拍拍袖口,说道:“不过这几日仍需外出。”

“我……”

“惠比寿也来过了吧?伤势如何?”

雪女摇头回道:“并无大碍。”

“那便好。”他道,“你好好休息,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

这番对话着实奇怪,雪女莫名有种感觉,这像是普通人类之间才该有的……融洽。

大天狗送她回到住处便离开了。

雪女怔忡地坐于屋内,静谧之中,飘忽的情绪纷至沓来。掌心还残留一些温度,她沉默许久,将右手轻轻抚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接下来连续几日未再见到大天狗。

事实上,那晚之后,雪女才想起自己想问他的,正是关于他的妖气,为何变化会如此之大。但仅仅是作为同僚的关心罢了,没有夹杂别的意思,她这么对自己说道。

所以……不问也没关系。

而后一日,三尾狐在傍晚来访。她化作人类仍是模样绮丽,眼尾殷红,唇色娇艳,一身火红华丽的振袖,肩上搭着一件雪白狐裘。

她给雪女带来的——

“这个颜色,我想不太适合我。”

绣满樱花的粉色振袖,样式明丽可爱,唯有下摆末端,点缀了少许淡淡的雪花纹样,是清透的浅蓝色。

“是吗?我倒觉得很适合。”

“……你是在故意捉弄我吗,三尾狐。”

“当然没有,”三尾狐莞尔笑道,目光坦然诚恳,“索性是幻作的人类模样,连发色也不得不染成乌黑,也就今日试一试罢。”她眨了眨眼。

雪女默然。

夜色悄然降临,算着时辰也快到零时了。被三尾狐从头到脚重新拾掇一番,长发挽在头顶,露出白皙干净的脖颈。三尾狐左右端详,满意地欣赏道:“很是不错。”

无视她的热切,雪女问:“什么时候出发?”

“唔,就现在吧。”

“大天狗呢?”

三尾狐弯眸笑:“或许他晚些才来,我想是不必等他了,你说呢?”

雪女侧过脸,低声应道:“那就不等了。”

 

人类的习惯当真奇特,雪女并非不能理解节日的含义,但人类对节日的热情实在远超她的设想。

山道上人头攒动,多为结伴而行,她同三尾狐收敛了自己的妖气,混迹在人群中,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来的路上三尾狐侃侃不断,临到山脚,却罕见地沉默了。半晌不发一言,见她如此,原本不在意的雪女也禁不住偏头瞧去,在她妩媚妍丽的面容上,竟浮现出……该算作“怀念”的神色。

“……你怎么了?”

三尾狐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了位故人。”

雪女讶然:“你来过这里?”

“是啊……”很久以前了。

三尾狐抬眼,红眸幽深望向迤逦的山脉,委蛇绵延至看不见的远方。良久,她道:“我曾经在这里,遇到过一位巫女。”

“人类?”

“是。”

“……后来呢?”

“后来?”她笑,“你知道的,人类的寿命短得可怜。明明也没过多久,一朝一夕,日升日落,稍走得远些,回过头来,就再也不见了。”

“……”雪女颔首缄默。

巫女死了。再平常不过。

三尾狐忽然指了指半山腰,雪女顺着望去,见那悬崖上屹立一棵高大的樱树,冬季无花,只留光秃秃的树干,孤独而凄凉。

“我就是在那棵树下,第一次与她相见的。那时正逢仲春,樱花开了好大一片,漫山遍野,无穷无尽。她大约很喜欢樱花,我也喜欢。只是,果真她也像那樱花一样,凋零得太快了些……”

“我一直好想……再见她一次呀……”

最后一句,声音愈来愈轻,雪女还未听清,便被周围欢笑晏晏的人声轰然盖了过去。

她看到三尾狐回过头,略带歉意地道:“抱歉,我想到那里看看,不能和你一同去参拜了。”

又不经意瞥向她身后,稍一怔,释然笑道:“正好,也有人来接着陪你。”

雪女来不及回应,就见她独自去往了另一条阶梯。

不知是被什么奇怪的情绪感染,她呆呆注视着三尾狐离开,迟迟未动。周遭一切仿若被隔绝在外,闻不见人声,也听不到长鸣的钟乐。

她想要叫住三尾狐,想要问她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那样怀念一个人类,为什么要特意去回忆她?她也遇到过一个人类,可她不曾在那个人类身上寄托任何割舍不下的东西……所以,为什么?

那个“东西”……是什么?

她空落落立于原地,目光愣愣的,像被谁丢弃一般,迷离徜恍地耽溺在遥远空荡的落寞中。

——一只手倏然牵起她,将她重新拉回了人间。雪女没站稳,向后跌了跌,触到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气味,她晃了晃神,抬头看向大天狗。

“走吧。”

他没有问什么,轻轻睇来一眼,又一次径自牵着她走了去。

 

原本宽阔的山道,越往上越渐狭窄起来,蜿蜒延展而去,穿过一座座赤红的鸟居,指向山腰的神殿。

“初诣。”

“什么?”

大天狗道:“人类在新年里的第一次参拜,祈求神明庇佑,赐予好运,叫做‘初诣’。”

雪女张张嘴,她正欲反驳,身为妖怪的他们向神明祈愿根本无济于事,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三尾狐提到过的……她问:“听他们说,你认识这间神社的神明?”

她目视前方,没注意到大天狗像是被噎了一噎,不悦道:“何来的他们,也只有三尾狐会同你说这种事。”

雪女没有否认:“是如何识得的?”

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若说因从前被某个面具妖怪偷袭后来到这里,又被那该死的未露面的神明封印双翼,要他七日内清扫完神社才放他离开……实在是太好笑了些。

他哪里认识那个狡诈阴险的“神明”,也不过听见声音,知道是个女人罢了。

大天狗避开了话题,不见喜怒道:“既是来了,也已费心扮作了人类,就把该做的做完罢。”

“……嗯?”雪女疑道。

“我去取两个绘马来,”大天狗回过头,目中带了一丝笃定,看向她道,“今日这身和服……很适合你。”

言毕转身,没有给雪女留下道谢的余地。甚至花了好一会儿,雪女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对自己的夸奖。她虽下意识不明所以,回味过来却又觉得,好像他这般说,并不是在取笑……她应当是有些开心的。

木架前聚集了好些人,大天狗去了一刻仍未回来,雪女等得无聊,只身走到一旁的树下。她担心弄脏衣裙,也不坐,虚虚靠在树干上,打量来往过路的人。

绘马……是要用来写愿望的吧?不远处的人类低声密语,她忍不住也思量起来,自己该许个什么愿?神明当真会听到这些祈愿?她想,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黑晴明大人……

黑晴明?

哪里……不对。

黑晴明大人从不信任神明,她怎么会忘了,糊涂到特意在今夜前来神社。不如说自从追随黑晴明开始,他们就分明不能再进入任何神社才对。不只是她,连三尾狐和大天狗也有意无意地被引到这里……为何?

啪嗒。

她霍然一怔,低头觑见脚边落的一柄折扇——是黑晴明的折扇。她一直揣在袖中,怎么会突然掉了出来。

雪女连忙弯腰将折扇捡起,指腹方碰到扇骨,一团黑影从眼前乍然拂过,像是什么人的宽袖。她心下一惊,急遽抬眼望去,夜间光线模糊,周围人影往复,那人走得极快,只留一个匆匆远去的背影,可她一眼便确定他身着的是狩衣——阴阳师的狩衣。

几乎没有犹豫,她抬步追了过去。

 

——没有,没有,没有。

明明立刻追了上来,却在进入这片荒林后,那人也瞬间消失了踪影。

雪女轻喘出几口气。

她收了妖力,无法轻身飞行,又身在稻荷山中,不敢随意露出原形。可越是靠近这一处,她越感到有熟悉的气息,同折扇上残留的极为相似。

一阵阵阴冷的风细细地从背部爬上颈后,她心念微动,警惕地左右巡视。突然趔趄着退了一步,听见“咯吱”一声,脚下踩到了什么物什。

新月从云后探出头来,月光倾泻流下,照在这空旷的山林间,也恰好照亮了雪女和她身旁的景物。一枚碎开的双环圆佩躺在泥草里,原有的玉色被污垢弄得满是尘土,而尘泥之外,借着月光,清晰地看见上面染了绛色的红。

雪女缓缓蹲下身,双手拾起环佩。

她有些颤抖地摊开掌心,盯着指尖摸到的湿润的泥,和几片碾碎的鸦羽,甫一低头,便扑来浓稠的血腥气。

咚——

咚——

咚——

子夜钟声恢弘响起,沉如远磐,跨越旧年,复又新生。

声音洪亮而绵长,一声声敲打在雪女脑后,敲得她神魂皆荡,几欲支离破碎。

 

她几乎是逃一般飞回了爱宕山,不理会山中小妖怪们疑惑,直奔后山竹林。

林中仍是充斥着令人讨厌的沉寂,像死去很久一般,毫无生气。雪女顾不得那么多,压下周身的排斥与愤怒,冲向那口诡异的枯井。

蓝色的微光晃漾在井口,封印完整且牢固,直觉告诉她这块封印的年岁并不短,她不敢直接触碰。手中聚起少许妖力,掌心向下撒出一片小型暴风雪。冰雪触碰到封印的刹那以更大的力道反射回来,雪女避之不及,几粒冰针擦过她的颊边,在眼下划出一道血印。

她深深吸了口气。

从袖中抽出透明的冰刃,方才唤出的风雪像被忽然吸引了,一缕缕贴附上去。冰刃逐渐变长变宽,凝成一柄崭新的霜刀,悬浮在半空。雪女握住刀柄,狠狠向井口劈了下去——

呲——空气中顿时生出一面风盾,霜刀砍在盾面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雪女!”

手腕被一把捏住,强大的力气将她立时拉回,腕上吃痛,她松手的片刻身形不稳,顺势向后倒去。

大天狗伸手欲扶住她,不料她反手一挥,掌间飞出数十根冰刺,将他瞬间逼退了一丈远。

腥冷的风急促刮过,大天狗立在苍翠的竹林中,低头看了眼在自己的手心划出的痕迹。

“……我记得让你在神社等我,为何一人回来了?”他低低问道。

寒凉的双眸远远凝视他,她亦问道:“你还想要骗我?”

“骗你?骗你什么?”

雪女的嘴角忽地一动。

她总是像一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面色清冷,不常笑、不会哭,平静而疏离,偶尔动心,也极快地、在旁人注意到之前便掩盖了下去。她于情感惯于迟钝,或多或少也不愿主动探究,更不喜将自己的心绪展露在别人眼前。

可她现在,有些想笑。

这抹僵硬的笑容落在大天狗眼里,轻而易举点燃他的怒火。他面目沉郁,问道:“你想说什么?”

“这是什么,你还认得吗?”

雪女拎出一枚双环圆珮,破碎的裂口被她用冰雪粘合了起来,环佩上黏腻的泥土和凝块的血液,在月光下清晰异常。

同样清晰的,还有几支揉在血泥里的鸦羽。

大天狗目光一滞。

“……若你还没忘记,应当知道这是黑晴明大人腰间的环佩。我不知它为何会遗落在稻荷山中,但上面的血,是大人的血……泥里的碎羽,是你翼间的黑羽。”

“大天狗,你并非没有遇到黑晴明大人。在他失踪前,定然见过他。”

“或者说……根本就是你,杀害了黑晴明大人。”

她说话极少这般掷地有声,寒意从雪女周身迸发而出,渗进死寂的空气中,随着夜风凛冽向外散发开。

大天狗顿了顿。

他似是沉吟思索起来,未及片刻,掀眸道:“我并没有杀死黑晴明。”

“你还——”

他打断她:“但我确实很想杀了他。”

雪女蓦地睁大眼。

她难以置信望去,只见到他嘴边挂着赤裸的嘲意,眼眸却冷冽得阴沉,犹如深渊中弥漫的黑暗,侵蚀着,拽住她往下坠去。

大天狗拂去掌心细小的伤口,漠然说道:“‘大义’,从一开始就是个欺瞒的幌子,黑晴明才是愚弄我们的人。他以秩序为饵,引诱我为其献上力量。我天狗一族自来高贵正直,岂容他这样诳骗。”

“雪女,”他端肃幽深的眼凝眸看向她,“你该不会还以为,‘爱’即大义,这种话,可以作为追随他一生的信念罢?”

“何况——”

他淡淡地,不放任任何情绪地,轻声道:“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闭嘴。”

“黑晴明不过是晴明的分身,他为借着阴界力量吞噬晴明,可他连八岐大蛇都无法把控,又何来什么大义追求。”

“……闭嘴。”

“我没有杀他,只因他跑了。环佩我未曾注意过,而我翼上的黑羽,你该知道,从前庭院随处可捡到的——我才不会在乎是否少了几支羽毛。”

“但我确实以为……”他把你杀死了。

后一句没能说出口。

“……闭嘴,”雪女冷声道,“你才是叛徒。”

风雪骤起,云翳从天边滚滚涌来,聚在爱宕山顶,形成一片庞大的混沌瘴气。从云中射出成千上万雪针,密密麻麻铺落而下。风盾凝在大天狗周围,他眉头紧蹙,以团扇挡住雪女猝然飞身向前刺来的冰刃。

“我没有骗你,雪女。”

“……”

霜雪之中两道影子交错往来,身形如电,冰雪与飓风互不相让,叮咛作响,凄艳决绝,像情人分别前的细语,丝丝渗入人心——而后一瞬,訇然炸开。

风与雪从来并肩而战,相知相守,在光华蕴藉中彼此支撑砥砺。而今撕咬缠绕,任一相碰俱是牵出钻心的疼痛,在熟悉又陌生的妖气下,被谎言打入沼泽泥泞,被背叛拽入深渊,被……斩成四分五裂。

风卷尘嚣,散去无痕,又是簌簌密密的白雪,在夜风中莽莽坠落。

右手擒住了雪女细长的脖颈,逼得她微微仰头,眼下划破的血痕像针一样扎进大天狗的瞳孔中。

而她抵在他胸前的冰刺,却被他另一只手持住尖端,不能再近分毫。雪落风散,有粘稠的血液从他指间渗出,啪嗒一声,同手中的冰刺一道尽数碎裂。

 

“……我不想伤你。”他低眼,眸光黯淡,声色清冽。

细腻秀颀的脖子被他盈盈握住,指下还能感受到她脉搏的涌动,或许他只稍一用力,这好看的颈项就将当场血液喷张。

她牢牢直视自己的双眼,被水汽熏得模糊而浑浊,毫不避讳地投射出复杂的恨意,一眼一眼剜在他的心上。

雪女只以为方才大天狗的眼神,拽着她跌入阴沉冷冽的深渊,却不知此刻,其实自己也在将他拖进昏暗狼藉的冰海中,他根本束手无策。

大天狗将手松开了。

雪女脚下一软,他慌忙拽住她的臂弯,将她扶起。

四目相接,无言以对,雪女率先移开了眼,也避掉了他搀扶自己的手。

月如冷眼,遥遥隐在云端,竹林深处响起一声声突兀的夜枭啼鸣,凄厉萧索,诡谲不祥。大天狗忽地生出一股极其异样的预感,拧眉瞥向一旁。

噗——

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侧脸上,他呼吸一窒,急促地回过头。雪女呆呆看向他,喉中泛出腥甜,哑然咳出一口血,身子一顿,直直前倾下来。

头额撞在大天狗的肩上,没有过多感觉,因着最为火辣的疼痛正从背部蔓延到全身。

一只锋利的爪从她背上“哧”地抽出,尖锐的指甲细而长,被鲜血染成赤红色,最前端有一点弯弯的弧度,更是轻松剜出了皮肉。

三尾狐睨着自己的指甲,像在赏玩什么珍宝,爱不释手。她掀起眼皮,抛出一个妖媚的笑,随即猛地向后凭空翻滚,躲开了从两侧刮来的风袭。

 

啪、啪、啪。

不多不少,三拍掌声,从三尾狐身后清脆地传来,伴随着窸窣的脚步声,一人身着狩衣,悠然走入月光中。

肩袖的深紫与夜色融为一体,又在月下浸出一些古红,面描浓烈,神情恣意,像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他露出怡悦的微笑。

“好久不见,”黑晴明如久逢故人般寒暄道,“唔,有多久了呢?也不知是时间太长,或是思念过深,我也记不太清了。”

“……黑晴明。”

声音有些喑哑,大天狗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他的怀里靠着雪女瘫软的身子,无力动弹,后背被撕出三条狰狞的爪痕,血肉模糊。那件绣满樱花的和服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触目惊心,连他的心脏也像被利爪撕裂,万刃穿心。

他抱着雪女,缓缓蹲了下来,将她尽可能平稳地放于地上,仔细避开背上的伤口,动作极轻地扶住她的肩膀。

黑晴明啧声道:“于我来说,确实是有些可惜的,至少雪女可比你忠心许多。你说呢,大天狗?”

他不理会黑晴明,只觉耳边聒噪。

细缕的风从足边升起,风本无形,却不知何处勾出几绺猩红,像破壳新生的小蛇,亲密地围着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见状,黑晴明赞道:“看来,你果然已经解开了这道缝隙的封印。”

缝……隙?

三尾狐的爪击带毒,雪女连呼吸也越发艰难,脑袋晕沉麻木,恍惚之中听见黑晴明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来:“爱宕山的阴界缝隙原是藏得极隐蔽,天狗一族占领此处近千年也未发现,不料背离我后,竟被你找了出来。”

“做得不错,”他应是笑了笑,“只是不巧……你的所有,都在我的掌握中。”

缝隙……封印……背离……掌握……

她好像迷蒙之际听懂了。

这些话似梦一般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浮光掠影飞速闪过。她躺在摇摇欲坠的小船上,任由它载着自己,沿着倒退的时空,将遗漏的细节走马观花重看了一遍。破碎逐渐整合,拼成完整又残忍的真实,一点点放大展平,直到临点——又“哗”一下,分崩离析。

这是黑晴明设下的局。

他早就知道大天狗发现了真相,也知道他决心离开,便顺其然地诱导他找出藏于爱宕山的阴界缝隙。他需要力量,更需要将力量牢牢把握在手中。

他当然不能忍受背叛。

他要将觊觎已久的力量夺回,也必定要铲除掉所有对自己不利的祸患。

……可是,为什么入局的还有自己呢?

她明明,明明忠心于……

忠心……吗?

不……不是的。

她忽然想起大天狗说的——

“你该不会还以为,‘爱’即大义,这种话,可以作为追随他一生的信念罢?”

胸口一痛,她又呛出一口血沫。

所有的谎言,从最初的最初,在比叡山找到她的时候就开始了。“大义”是幌子,是诳骗大天狗的借口,而“爱”——便更可笑了,那不过是他临时起意编造一通,用来糊弄她的玩笑。

偏偏她深信不疑。

 

“黑晴明……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明知道是我背叛了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哦?”黑晴明的声音远远的,不甚清晰,却能听出他刻意上扬的尾音,揶揄道:“我以为你自是清楚其中缘由的。”

妖气陡然沸腾,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在爱宕山巅卷掠出新的风暴。

漆黑的飓风酝酿出陌生的妖气,暴戾凶狠地将竹林碾踏,所到之处俱不留情——独独避开雪女,在她周围罩上了一圈新的风盾。

钻心的疼深入骨髓,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可并不来自背部,而是从胸口向全身扩散。她无力睁眼,自然也看不见身旁的大天狗,在阴气簇拥下,身后遽然长出两双新翼。那只被冰刺划伤的手,生出锐利的指甲,化为魔手。

六翼天狗,不惧万物,他唤来的暴风几乎可以将一片山脉夷为平地。

黑晴明敛了笑意,并不慌乱,甚至故作嘲弄地关心道:“这样好吗?大天狗。”

三尾狐将他掩在身后,退到飓风外,他摇摇头道:“封印里的阴气太过纯粹,力量并不能被轻易掌握,这般试图一蹴而就,可真是犯了大错。”

“大天狗,你会失控的。”

 

失控。

妖怪当然会失控,不如说正因身为“妖”,才最易被微不可察的“东西”带偏了轨迹。

邪祟入体,瘴气侵蚀,放任执念和欲望滋生,让微末零星的恨……和爱,一点点聚积,一点点变异,一点点生出不可控制的恶意。

人能化作妖,妖亦堕成魔。

源源不断的阴气冲破封印的井口,狂欢着涌入大天狗的胸前,顺着血脉奔向体内每一个角落。发色褪为惨白,眼中布满猩红的血丝,目眦欲裂,生生溢出两滴血泪来。妖气冲荡在他周身,自背后凝聚成一个巨大妖面,俯视众生。

“蠢货。”

他其实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响了。

识海覆盖了厚厚的霜雪,他被锁在冰面之下,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人。周围是不见天日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海水。他隐隐记得,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不得不见的人……

但……想不起来。

有谁在念着什么,像是远古的细语飘绕在四方,鬼魅般忽隐忽现,猝不及防出现在耳旁,缱绻道来:……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戮,只要杀戮就好了,杀光所有,他就拥有了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也没有拥有不了的人。

杀——

 

……唉。

一声叹息,冷不丁自头顶响起。

他愣了愣,浑身一激,仰头望去。

不止他,这声清朗的叹息,连黑晴明也听见了,脸上骤然变了颜色。

坚硬的冰面被一道星光倏然劈开,聚成飞鸟破开了潮湿腥冷的黑暗,孔雀啼声吟唱,落下澄澈焕丽的占卜之印。像有一注甘冽的泉水流入神识,带来光明和温暖,眼中的血色渐渐淡去,露出大天狗原本清澈钴蓝的眼眸。

破败的竹林后走出两人,一人银发似雪,狩衣高帽,正是阴阳师打扮。那张平和清俊的脸,与黑晴明几乎一模一样。

晴明在手心敲打着折扇,朗声道:“到此为止了。”又对转头身边巫女装束的女子说道:“辛苦了,八百比丘尼。”

八百比丘尼笑:“晴明大人自然不用客气。”

“黑晴明,好久不见。”他缓步向前走去。

好久不见,他们惯来喜欢这样开场。

“没想到你消失数十日,竟是为了这样一番事,果真我一不留神又让你钻了空子。”晴明觑了眼一旁的大天狗和雪女,嗓音一沉,道:“可是这回,你做得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

“晴明?你怎么会来!”黑晴明没有料到,临到最后又被人横插一脚,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晴明。

“我的确并不打算来,”晴明轻叹一声,“——在我察觉到你的阴谋前。”

“不过也不必担心,海国之事我已提早书信拜托藤原家帮衬,想必给我留出一段料理现下状况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是我的分身,我当然不能允你在这个关头做出不利于京都之事。”

“阴界缝隙不可交予你。动手罢。”

……

 

虚空之中,一双手将时间的轴线拉得老长,大天狗感到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好慢好慢。

意识恢复清明,但力量似被抽空,前一刻飞漱在体内的阴气被刚才的星光安抚下去,他颓然伏在地上,怔怔地抬头,看见不远处蜷缩颤抖的雪女。

雪……女……

识海残留的念想登时放大,往辄破的地唤回了他迷惘乱窜的记忆。

身子很沉,明明新翼已随着力量消失散去,却仍像有一座山重重压在身后,稍一动作就牵扯出全身的疼痛。可他顾不得这些,他要过去……到雪女身边去。

以肘撑地,他缓慢地挪动身体。

很慢,很慢。

时间很慢,前行很慢,那些藏在肺腑深处,藏得太久,想要再一字一句说出口的话,也要很慢很慢,才能被再度挖掘出来。

“爱”即大义——对雪女而言是欺骗,是谎言。曾经看见少女懵懂探究的神情,连他都觉得好笑,除此之外,还有些不屑。

可到头来,这荒谬滑稽的笑话,像是一语成谶地应在了他的身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心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隔得太久了。

或许是并肩作战、风雪相携的时候,或许是黑夜山中休憩饮茶的时候,也或许,是妖异黄昏下,她隐在花影中安静听他吹笛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记不太清,可这些画面又如此完整地印在脑海里,连她发间无意缀的樱花都那么清晰。

……他后悔了。

大天狗竭力扶起雪女,轻柔地揽过她,将她环在自己怀中。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双眼紧闭,唇角干裂,原本姣好白净的面上尽是血污和尘垢。身体像在寒水里浸过,冰凉僵硬,不小心碰到痛处,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大天狗想起,自己还说过一句违心的话。

他说,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其实不是的。

她没有不懂……也不该不懂。只是总归需要花费一些心思,留待戳破情愫的时机。

虽然如今这个时机真是糟糕透了。

大约也是思量过的,她那么笨,又迟钝,若是不说明白些,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懂得自己的心意。

于是,他偏了偏头,唇畔几乎附住她的耳廓,轻声细语,浅浅摩挲。

他说:……我爱你。

空气安谧而沉寂,像古潭里的湖水,不泛涟漪,不见悲喜。他本应在春樱时节,以笛音为引,邀清风做客,谱出悠扬缠绵的曲,再缓缓道来的。春天近在咫尺,可此时此刻,又渺远得再难触及。

他顿了顿,声音放大了些,又道:“我爱你。”

天上天下,山间山外,从未这般辽阔,空旷的夜色氤出悲哀的怜悯,为他们熏染上朦胧的诗意。

像是怕她听不见,又像是怕自己抓不住似的,大天狗哑声颤动,再一遍扬声道:“我爱……你。”

声音漾在半空,恍恍散尽。

夜入尾声,星月落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摘到。静了一夜的云团随风聚拢,裹成柔软的棉絮,在朝日露头的那一刹那,化作飞雪,簌簌落了下来。

日光照彻,新岁伊始,寒冬正式离去,春阳重回大地。此为新年的第一场雪,下在山壁,下在湖泊,下在一方小小的角落。

却不知或许,也是谁人的最后一场雪了。

 

 

—————————FIN——————————

一点废话

故事很早就在构思,也是最近闲才开始写,这次的字数比我以往写的每一篇都多。但近期看的东西比较杂,说实话风格有点不伦不类,后续对话多,对话一多我就容易觉得ooc,但为了完整性又不能砍,写完一看把自己纠结到了T T

达成成就让狗子说我爱你✓

重要的话当然要说三遍啦✓

狗子变身那里是决战平安京妖相天狗道皮肤,有部分描写参考了皮肤的文案。其实这篇文一开始的灵感也是这个皮肤,想写一次狗雪相爱相杀,但又不想让“背叛”或者说“醒悟”这件事看起来这么单薄……再说原文案也是针对的黑晴明,必须带上他,顺便晴明一行既然是主角那就一起来玩吧。

还有点想自己吐槽:法师互殴其实真的很没意思!不过是互相扔技能罢了!所以这次我让他们都化身近战法师,虽然事实是这样打架比较好写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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