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翅尖

发不动电了

【童缘】镜中绊

*是一个非常同人的故事。和原作时间线里的剧情没太大关系,但大致背景都是原作向的。

*文中有个除童缘外的重要人物。实则最开始是想写个有点三角的故事,但由于不敢随便拉别的式神下水,原创难度太高,所以这个角色请大家脑补为【真实模样是鬼童丸觉醒状态的人物】,但出场时又不长这样。有点复杂,剩下涉及剧透,就不赘述了,大家自行斟酌。

*有点长,可能有bug,看个开心,一些设定不用在意。



哇啊啊啊啊啊啊——

洪亮的嚎啕声在山谷中豁豁荡开,撞到对面的山壁上,又嘭嘭弹回来。反复多次,余音不绝。

视线里,悬崖巅上那抹殷红越来越小,在半空急遽下坠的缘结神忍不住唾骂出声:……混蛋。

混蛋鬼童丸,他想杀了她!

究竟是哪里学来的阴诡招数,身为一只致力于狩猎鬼王的修罗,就算真真想要她的命,那也当是堂堂正正打一架,搞什么背后推她的小动作!

况且她又不会被摔死。

神明应当是摔不死的吧?她不大确定地又想了一遍。

今日天气原是极好,天空蔚蓝得通透澄廓,仿佛一面打磨得光滑细致的明镜,映出一个圆圆的黑色脑袋。

缘结神四仰八叉躺着,望向头顶繁茂的枫叶。阳光穿过叶片间的罅隙洒下来,扫得她眼皮痒痒的,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小黑从胸前的衣襟里钻出,在她小巧的下巴上啄了口,缘结神意思意思蹭了蹭它的脑袋。

她长吸一口气,抬手指向天,恨恨咒骂道:“鬼童丸,接下来二十年——不,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都别想有对象了!”

 

正值清秋时节,暑气在几阵宵雨后彻底褪去,天高气爽,舒畅惬意。片刻前,缘结神趴在崖壁边,小心翼翼地探头朝下望去。

山崖下约有百丈深,谷底是一片绵延数里的枫林,盛放的红叶在阳光下粼粼烁烁,微风晃过,远远看去更像一条缓缓流动的赤色长河。

缘结神放下身后的巨大包裹,支起伞坐在崖边,露出愁容。她转动着手心的祈愿铃,摩挲下巴思索起来。

铃音指引她来到此处,可没想到这里是片断崖,看样子似乎真正的目的地应当是谷底。

要怎么下去呢?她幽幽叹了口气。

“神明大人,”一个声音冷不丁自她头顶响起,缘结神手一抖,险些没拿稳祈愿铃。

她扬起头,和一长俊美异常的脸打了个近在咫尺的照面,可这张脸的主人怎么看怎么让人感到惊骇。

“又见面了。”话音句末带出一丝上扬的尾调,听起来对方似乎心情不错。

缘结神稍稍缩了缩脖子,拉回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才回道:“嗨……好朋友,真是巧啊。”

“也不算很巧,”鬼童丸牵了牵手中的锁链,问道:“你在这里作甚么?”

“这个,”她指了指悬崖之下,“我目测有一场盛大的姻缘正在谷底等我,正想办法下去呢。”

鬼童丸顺着她的手指瞥去一眼,“这有何难?”

“什……么?”

日头从云后无声探出,明亮的天光在他身后铺成一张平整的幕布,隐在逆光中的脸让缘结神看不太清,自然也错过了鬼童丸微微勾起的嘴角。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在缘结神反应过来前,轻轻一推,她便像一只蝴蝶轻盈地扑了出去。感受着身体飞速的下落,她在半空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去——只瞧见鬼童丸朝她挥了挥手,顺便好心地将那装满“破烂”的包袱也扔了下来。

 

呃咳——

什么声音?正仰天放空自己的缘结神忽地一惊。

身下传来一阵咳嗽声,有谁断断续续说道:“这位……姑娘,可否先挪挪位置,让在下起身呢?”

花了半刻时间来理解这番话,缘结神“呀”地一声从原地弹起,一低头,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个人。方才似乎是……被她当做了人肉垫子压在身下?!

她连忙蹲下,扶起那人,也不知是否伤到了对方,张张嘴心虚地问:“你……没事吧?是我落下来砸到你了?”

这位幸运地被从天而降的神明砸到的人类是个男子,看身形是位青年。缘结神转着眼睛悄悄观察,青年大约是个书生,身着质朴的文士服,黑色短发柔软地搭在额前。他抬头望来,正正对上缘结神打量的双眼。

她不禁一愣。

饶是缘结神游历过山川湖海,八荒四野,见识过天上天下,人间冥河,遇到的貌美英俊的妖怪亦或神明数不胜数,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类长了一张十分好看的脸。

他的五官清隽柔和,眼眸狭长,却携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悯,像一尊古朴平静的善佛,透过冗长的时光遥遥审视天地。他淡淡觑来,即便与她四目相接,也未见慌乱,只少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抚慰人心的笑。

果然不错。

缘结神收回眼神,暗暗叹道,比起鬼童丸那种长了一张精致得足以迷惑神心的人脸却毫无人性的魔鬼来说,面前这个人类是多么的优秀啊!

不对,我这也算是在夸那家伙吗?

“在下无事,”青年开口答道,“姑娘怎么会从天上坠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啊,没有没有,不是什么大事。”缘结神摆摆手,紧跟着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谷底?这又是哪里?”

她一连抛出三个问题,青年也不觉冒犯,一一回道:“我家住附近,家中母亲病恙,来谷中采药。”

“竟有此事!”她轻呼,“那我来帮你吧!作为你救了我的谢礼。”

“谢礼”这词不准确,应是“赔罪”才对,缘结神自知理亏,巧妙地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

谁知青年摇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救姑娘,那只是个巧合罢了。”

“哎呀,这不重要!你我在此地相遇也是缘。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一位神……呃,”她说到一半,换了个说法,“……神使,我侍奉的正是世上最伟大的缘结神大人!女神大人英明神武聪明勇敢,我得她庇佑,游遍天下,广结善缘。让我来帮你看看,指不定也能为你寻得一份刻骨铭心荡气回肠的情缘!”

“呵呵,”青年抿唇笑了笑,“那如何称呼神使大人呢?”

“不必这么客气,你……嗯,唤我‘小缘’便是。”

“好,”他应声道:“在下……那小缘便叫我‘阿修’吧。”

阿修撑起身子倚坐在一棵枫树旁,面色有些虚弱。缘结神越看越过意不去,替他去寻了点水来喝。

枫林深处淌着一条澄清的小溪,缘结神在溪边顺手摘到些野果。瞧了半晌没认出是什么果子,她喂给小黑吃了两口,无事发生,料想无毒,便自己也啃了起来。

红色的汁水溢在唇齿间,有奇异的清香。她满意地嚼嚼果肉,随意与阿修攀谈起来:“阿修,你说你住在附近,这里有村落吗?”

“是的。”

“为何这里红枫这么美,却无人踏足观赏?”

“这片枫林中常有蛇虫出没,遂是鲜有人至。”

缘结神奇道:“那你如何来这里采药?”

阿修笑了笑:“我略懂岐黄之术,自然有让毒物不敢靠近的法子。”

有道理,缘结神点点头,将手中的果子一股脑都塞进了口,嚼得不亦乐乎。她环顾四周,有一下没一下地绞起手指,心不在焉地问道:“唔,那你还能走动吗?”嘴里包着东西,说话不甚清楚。

“小缘是赶着离开这里?”

“咕咚。”心思被轻而易举揭穿,缘结神咽下果肉汁水,干笑两声:“啊哈哈,我并没有催促你的意思!毕竟都是我的原因才害得你……”她挠挠头,“实话说来,其实我也是受到姻缘的感——”

等等,姻缘?

祈愿铃将她引到此地,这不会出错,可这谷底分明没有别的人影。

难道说需要她结缘的正是眼前这位书生?缘结神拧起眉,凝目朝阿修左手睇去,捕捉到他的腕间确有一条浅浅的红线,然另一端的指向很是不明。

她这般纠结变幻的表情极其丰富,似是觉得好笑,阿修也不打扰她,坐在一旁笑着任她打量。

自认想得没毛病,缘结神来了兴致:“阿修,不如你带我去你们的村落吧?或许那里正是我需要去的地方。啊对,你母亲的病兴许我也能帮上忙。”

她乐呵呵的模样与枫叶间投下的光斑一同晃漾在脸上,阿修看向她,应道:“好。”

“太好了!”

缘结神麻利地收拾起大包袱——之前被鬼童丸扔下来,里面的物什零零散散落了一地。阿修也站起身,伸手欲帮她拿重物,她急急拦道:“不用不用!”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体贴善良的人类,还长得这么好看!缘结神捂住嘴,几乎要感动涕泪。

再说她都有多久没被当做一个女孩子对待过了?看看那鬼童丸,不懂怜香惜玉也就罢了,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处处与她刁难,手段还格外残忍,当真不是个好鬼!

她哼哧哼哧想道。

红枫谷中地势平缓,景致斑斓,缘结神同阿修一路向西而去,沿途果真没有蛇虫侵扰。她心下忖量,也不知这阿修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四处的毒物都避之不及,还是说它们畏惧的其实是自己这个能力强大的神明?

这般想着,倒把自己想得暗暗得意,直到阿修出声提醒:“就快到了。”

她回过神,看见阿修靠坐在一块巨石上,取出水袋,示意她稍做休息。顺着前方望去,天际远远飘出几缕黑灰色的炊烟,她按捺不住激动起来。

这美男子的姻缘若是能被她撮合,一定能让她重获丰足的神力,到时候势必要去教训下鬼童丸那个混蛋,让他知晓自己的厉害!

不对不对……怎么又是他?缘结神忽然有些抓狂。她抚上心口,蹙眉担忧起自己作为神明会不会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她转过身,自言自语道:“这魔鬼是给我下了什么咒吗?为什么我老是想到他?”

“神明大人这是在想谁呢?”

“还能有谁,还不是——”

“难道说,是在想我吗?”

 

熟悉的声音凭空冒出,沿着后背的脊骨咻咻爬上来,钻进左耳,吓得缘结神霎时呆住。就像一个瞬间幻化出的木头人,连眼珠都没敢转动分毫。

一双手从她身后探出,环过她的双肩绕到胸前,缘结神背上蓦地一沉。鬼童丸的下巴搁上她的左肩,稍稍侧过来,薄唇似是贴在她的耳旁,低语道:“怎么不说话了,神明大人?”

他说话时吐息出难得的温热,与他浑身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这气息莫名戳得缘结神腰窝一软,激得她一个机灵,登时跳出这个诡异的怀抱,颤颤巍巍呵道:“什什什什么!”

“反应好大哦,”鬼童丸看着自己被挣脱的双手,露出一个失望的神色,“好朋友前来救你,你就是这么对待的吗?”

“……救?”

这一个字成功拉回了方才被打乱的仇恨,她猛地回想起,自己落到此地都是拜他所赐,是他亲手将自己推下悬崖,现在反倒来说救她?!

“当然。之前不小心手滑,回过神来立刻就赶来救你了。”

净是瞎说!这混蛋扯谎扯得理所当然,听得缘结神毅然愤怒了。

这股愤怒蹭蹭上蹿,化为膨胀的焰火,顷刻间越过了以往的理智和害怕。鼻子眼睛几乎皱成一团,她坚决而气愤地说道:“谁是你好朋友!我看你就是想让我死,不过赶来看看我是不是摔成了烂泥,指不定心里有多高兴。”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像一只炸毛的小猫,看得鬼童丸好笑:“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吗?”

“怎么不是?”小猫龇牙咧嘴,挥舞绣拳,“有本事等我神力充沛,恢复力气,我们光明正大打一架,不休不饶欺负弱小算什么!”

“若是我不呢?”

“你不……”

鬼童丸的嘴角浮出不咸不淡的笑,笑意自然没有让缘结神感到温暖神心,反而嗅到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气。

“那自然,”她支吾几句,泄气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鬼童丸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将缘结神拉到了自己身前,凑得极近:“我原担心好朋友担心得紧,慌忙赶来,没想到你似乎都已经找到了新的玩伴。”

“这说的什么话!”她巴巴讨好道,“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又何必在乎朝朝暮暮……”

他打断她的废话:“可是什么时候神明也会想给鬼结缘了?”

“什么鬼?这里哪有鬼?”除了你之外。

鬼童丸没再看她。缘结神不由噤声,朝他注意的地方望去,视线盯在了不远处的阿修身上。

“阿修?”她立时驳道:“胡说八道什么,阿修分明是个——”

人类。

人类……?

话到嘴边将将打住,缘结神愣怔在原地,见到阿修独自坐在巨石上,安静得不发一言。小黑跳到他的膝头,他便低头抚摸它的颈窝,挠得小黑直打呼噜。

这番景象本是安宁和谐,美好得像一幅别致的水墨画。然而哪里不对劲。

从鬼童丸出现起,阿修的反应都异常平静,甚至于他们二人在此,并无避讳地谈论起鬼神,他仿佛也毫不意外,无从惊惶。

约是觉察到缘结神的目光,他掀眸望来,冲她微微一笑。

“阿修,”缘结神忍不住问,“你是鬼?”

“唔,”他早已料到,坦然笑道,“是的。”

“那,那你说你来此采药,母亲病重……”

“那是骗你的。”

骗?

缘结神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得头晕,她简直出离愤怒了,甚是想不通:“你又为什么要骗我?”

阿修想了想,轻轻抿起唇,俊逸的脸上浮出赧然的笑,他答道:“大概是,我想和小缘做朋友吧。”

小缘?鬼童丸一挑眉,眼神淡淡地扫了过来。

“……”

不是,怎么一个二个都想和她做好朋友?缘结神不知作何反应。

可再看向阿修,他的笑温煦而真诚,并没有任何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她胸中的怒意倏忽散去不少。

说得也是,她连他是个鬼都没有察觉到,就算对方想要对她做什么,她应当也是打不过的……又何必拐弯抹角非要骗自己呢。

鬼童丸眯起眼,轻声讽笑道:“神明大人,你不会真当他说的都是实话吧?”

“……嗯?”

他走上前,抬手摁在缘结神的头顶,朝一方扬了扬下巴:“倒不如自己去看看那个村庄。”

缘结神一怔。

天际的炊烟不知何时消失了,夕阳的余晖落到远处的房屋上,染成金红的颜色,亮得夺人眼目。可这绚烂的色彩似乎还散发出一阵模糊而刺鼻的血腥气,在缘结神的脑海中不轻不重荡了朵涟漪。

她呼吸一滞,拔腿跑开了去。

咯吱——木屐踩到一块凹凸不平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啧。”鬼童丸弯腰,拾起那团塞满乱七八糟破烂的包袱。她还真是走得匆忙,连自己的东西都忘了拿上。

阿修侧目望来:“好久不见,鬼童丸。”

空气中的水珠刹那凝结成细小的晶体,周围温度骤降,低落到一个冰冷的极点。鬼童丸头也不抬,开口道:“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阿修笑:“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敌意的。”

“那是我的猎物。”

闻言,阿修摇摇头:“这可说不准。”

锁链碰撞出叮铃铃的响音,渗到落日前彤红的秋风里,鬼童丸讥笑:“我不介意多一张来历不明的鬼皮,虽然——”他略是轻蔑地瞟来,不屑一眼,“比起它们而言,你还是丑了些。”

阿修低头,看了眼围在他脚边的小鬼们,只笑不语。

 

啪嗒。

旧木壁上的新血沿着上了年岁的裂纹缓缓淌下,有节奏地滴进地里,在墙角积起混浊的泥水坑。村庄内的房屋除了被血迹染污外,皆是完好无损,四处弥漫着腐烂的气息,人类的尸体七倒八歪散着,一面面死相凄惨。

缘结神一路疾跑进村里,愈进深处,脚步愈渐迟缓下来。她停在一棵高大苍翠的古松下,尝到喉头泛出的涩涩苦味。

她独自一人游走天下,见过不少游魂落魄,生死无常。人类的生命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的同情、怜悯、施舍,也不过是沉入苍茫大海的一颗谷粒,成效甚微。即使作为神明,缘结神也无从改变大多数人类的命运,她早已不再沉湎于人间的大悲大喜。

可现下亲身站在这里,直面这样一场残暴的虐杀,缘结神依然感到难以自控的震怒。

她有些想吐。

一贯清亮的蓝眸中,热意逐渐消去,褪成凛凛的寒凉,犹如极北之地遥遥无际的冰面,漫射着肃杀凄悷的冷光。

缘结神在人类尸体的伤口处,发现了一些黢黑的印记,歪歪扭扭,像是从未见过的咒印。盘旋在血肉上,也有残留的妖气。

啪嗒。

窸窣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回过头,没有见到鬼童丸。阿修背着‘采药’的草篓,仍是那副人类模样。他站直身体,迎着暧昧的夕光,看上去瘦得有些孱弱。

“这些人类都是你杀的,阿修?”

他笑得温和良善,一如既往没有展露任何敌意,一字一句答道:“不能算。”

“不能算?”

“是他们无知罢了。人类总是这样,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自以为是感到恐惧和抗拒。他们成群来到枫林,试图驱逐我,只可惜……被我的力量反噬了。”

反噬?

缘结神侧眸,双眼淡漠地扫视过村庄的街巷田市。纷杂的红线零落在凄婉暗淡的暮色中,千丝万缕,浑浑噩噩,将整座村庄缠绕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心脏。

这些红线,原又是多少人的姻缘呢?

“一个村子的人都被反噬,阿修,你不会真当我是个笨蛋吧?”

呵呵,他低声笑了笑,音色甘冽如水,不掺任何波动的情绪。他问:“小缘是想讨伐我吗?”

“不会。”缘结神埋头理了理衣袖,“我打不过你。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正经神,并没有斩妖除魔的必要。”

阿修又笑起来,这一回,听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愉悦。

他迈步而来,深深望向她,叹道:“我果然,还是对小缘讨厌不起来呢。”

夕阳跌落云端,像临近熄灭的烛火闪动了最后一丝光亮。

啪地一声,斜斜飞出的链条闪电般降下,不偏不倚落在阿修迈出的脚前,扬起地面的灰土。碎石尘沙扑朔溅开,迷了缘结神的眼睛。

一只脚踝被另一束冰冷的锁链缠上,猛然受力,顿时拉得她短暂腾空,不知朝何处飞出一段距离。直到又一声“啪”响起,缘结神从半空重重摔倒,正面向下,五体投地。

脑子里懵了半晌,天地四方好似对换了个位置,星星月亮绕在她头顶,嗡嗡发出刺耳的尖鸣。缘结神灰头土脸地爬起,“呸”一口吐掉嘴里的泥,抬头的瞬间精准瞄向罪魁祸首,怒不可遏道:“鬼童丸,你干什么啊!”

坐在树上的鬼童丸半个身影掩在叶丛中,手里把玩的锁链垂到树下,泛着银白的冷光,锁链另一头锁住的四个小鬼——呃,缘结神一顿,看到它们驮着自己的大包裹,目不转睛齐齐盯着自己。

……

她抽抽嘴角,回过头,正欲爬起。嘶——猛地一阵抽痛,一下又跌坐回地上。眼角噙着酸楚的泪珠,缘结神看到自己被扭到的脚踝处浮出一圈饱满的肿块。

太倒霉了,果然见到这家伙就没有好事!

“神明大人真是不小心呢,”鬼童丸自树间一跃,稳稳落地。他蹲下身,视线与她平行,啧啧怜惜道:“看这样子,是走不动路了。”

缘结神瑟缩一下,皱眉道:“你干什么?”

“当然是来帮你。”

她自然不信他的鬼话。缘结神警醒地看了两眼,突然意识到此处除了自己,其余二者皆是鬼……难不成他们其实是一伙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我……你可别趁神之危——”

“别总把我想得那么坏,好朋友。”

鬼童丸轻笑一声,不及她反应,一手揽过她的肩,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缘结神惊慌失措:“诶诶诶!”

“好重。”鬼童丸皱眉。

哈,这臭弟弟在说什么?她气得当即反驳:“胡说!我明明很轻,都没有什么肉的!”

“是吗,”他斜斜瞥来,“或许是我比较脆弱,承受不住神明的重量。”

大约为了应证他的话,手中倏地一颠,吓得缘结神大惊,慌忙搂住了鬼童丸的脖子。

这番动作似是极大地取悦到了他,头顶传来鬼童丸轻飘飘的声音:“看来只有我送你回去了,神明大人。”

“……”

月亮悄悄升起,冷眼俯视大地。入夜后的寒风穿梭在枫林间,掀起迤逦的波澜。枫叶在月光的倾沐下,红得明媚,红得娇艳欲滴。

鬼童丸抱着缘结神,目不斜视地从阿修身前经过。

待到走出几步,缘结神悄悄歪头觑了一眼。阿修低垂着头,一步未移地站在原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见淡淡的光晕沿着他的侧颜轮廓,描了个柔和的边,他的嘴角平静地翘出好看的弧度。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一抬眼,展颜而笑。嘴唇微微张合,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再会,小缘。

缘结神神情一顿,咬了咬唇。

“好看吗?”头顶再度飘来一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将她游走的神思迅速拉了回来。

“再看就把你扔回去,如何?”

话里虽有些笑意,却听得缘结神冷汗淋漓,她急忙扯出谄媚的笑:“不好看不好看,完全没有好朋友你好看!”

鬼童丸目视前方,并未看她。她扬起头,只能注视到他锋利的下颌线,和习惯性上扬的唇角。

这是一张足够精致完美的脸,缘结神似乎听见哪里传来闷闷的一声“扑通”,像一颗圆润的小石子无意落入了静谧无边的碧湖中。

她忽然觉得,鬼童丸其实长得……和阿修还挺像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窗棱照进来,在缘结神酣睡的脸上印出明暗相间的影子。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扫过,惹得她鼻尖痒痒的,发出不爽的哼哼声。

她挠挠脸,侧了个身,顺手往外一抓——喵!

缘结神骤然梦醒,睁眼便见到浑身炸毛的小黑怒气冲冲瞪着自己,再一看,自己手里正紧紧攥着它的尾巴。

她松开手,好生解释道:“这,我不是故意的,小黑……”

“喵!”小黑不搭理她,一溜烟跑没了影。

缘结神又躺了回去。

阳光将空气中的尘埃照亮,以极小的颗粒状飘浮在半空,看久了让人生出困顿的感觉。但似乎哪里不对,她疲倦地转动眼睛,试图找回前一晚的记忆。

她恍惚记得,自己循着祈愿铃的指引走到一处山崖,那里是个断壁……她还遇到了鬼童丸……

鬼童丸?

她唰地从地上坐起。

缘结神小跑跨出门槛,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了刺眼。

昨日她被鬼童丸抱着离开了枫林谷的村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就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却是躺在自己的随身神社中。

早起的山雀在林间扬声啼唱,一阵接着一阵。缘结神支起手掌,在眉间搭了个凉棚,四处张望许久,也没看到鬼童丸的身影。

不应该啊,她蹙眉想。鬼童丸虽然是个鬼,还是个混蛋鬼,但他仍旧保留了不少人类的习惯,他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的。

她忍不住嘀咕:“去哪儿了呢?”

“又在想我吗?神明大人。”

鬼童丸躺在神社的宫檐上,缘结神一回头,就见他懒洋洋地支起下巴瞥来。小黑窝在他怀里,眯起眼睛满足地晒太阳。看样子,他方才应当是把自己的动作尽数看在了眼底。

缘结神默默啐了一口,嘴上却答道:“哈哈,可不是!我自然担心好朋友出了什么意外,若是在这荒郊野岭死无全尸可就让我痛惜万分了……”

她还欲再说下去,一晃眼鬼童丸便立在了她的身前。她个子太小,鬼童丸弯了弯腰,凑近问:“是吗?你说的到底哪句是真心话?”

“……当然,每一句都是!”

他轻笑一声,转过话题:“说吧。”

“说什么?”

“你和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缘结神不解,重复起他的话,“那家伙……你是说阿修?”

“叫得还挺亲密。”他伸手,在缘结神耳后拈起一缕发丝,神色淡漠地把玩起来,“是么,小缘?”

这声“小缘”从他嘴里冒出,本是极尽缠绵之意,像是谁的手在脑海里轻弹了一根弦,听得她浑身酥麻一颤。然而本能让缘结神知道这都是假象,她敏锐地嗅到了面前这只鬼周身若隐若现的煞气。

她否认道:“没有没有,好朋友你可别这么叫我!我那不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谎称我也是个人类,随便编了个小名……”

“这么说来,你也骗了他?”鬼童丸勾了勾唇角,“那你又凭什么因他蒙骗你而生气?”

诶?缘结神一愣,“对、对哦……那我擅自生他的气,是我的不对吗?”

鬼童丸又一笑,笑得杀气腾腾肆意,缘结神急急回过神,安抚道:“不对不对!我、我是在谷底偶遇他的,这一切都只是凑巧罢了!”

“你说姻缘的感召,是指的他?”

她摇摇头,诚恳答道:“我也不知道。”

“神明大人,”鬼童丸问,“鬼也有缘?”

“为什么没有?”缘结神反问,“无论是人类、妖怪还是神明,世间万物皆有缘。虽然有些不甚清晰,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寻得,但一定是有的。你也不例外。”

她说得斩钉截铁,似是谈到自己擅长之事,眼里闪动着笃定的光。就像将揉碎的太阳一一撒落,在她明澈的双眸中铺陈了一个崭新的宇宙。

可鬼童丸不喜欢太阳。

他垂了垂眼,轻声道:“帮我一个忙。”

缘结神没听清:“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低哑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鬼童丸说:杀了他。

谁?缘结神瞪着双眼。

“杀了……阿修?”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不不不要,要杀你自己去杀,我才不要……”话没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不是,你为什么非要杀他?”

“如果我说,我杀不了呢?”

“怎么可能!你那么强……”

“呵呵。”鬼童丸移开了眼。

额前的发丝被清风吹散开,他松开了拈着她发丝的手,低头拎起黏在他怀里的小黑,扔还给了缘结神。他转过身,摆了摆手:“走了。”

缘结神下意识地一把扯住他的袖摆:“等……”

“怎么?”鬼童丸垂眼,看了眼自己的袖口,笑问,“你舍不得我?”

她又放开了手,踌躇道:“你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

“神明大人也会担心我?”他的语气着实不算好,带着明显的嘲讽,听得缘结神心里呲呲的,像被尖利的指甲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细痕,不大舒服。

见她不说话,鬼童丸又轻笑出了声,懒懒说道:“看在你这么关心的份上,我也给你个忠告。”他迈步向山下走去,留给缘结神一个消瘦的背影,和散在风里的最后一句话:“你最好离那个鬼远点。”

小黑冲着他“喵”了一声,缘结神再抬头,已经连小鬼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所,以,说——”

缘结神双手叉腰,有板有眼地掷声道:“不可以再欺负女孩子了!”

弥助委屈地看着这个凶巴巴的大姐姐:“我……没有……”

“哎,”缘结神老成地拍拍他的肩,“我懂的我懂的,小男孩嘛,总以为这样才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

“唔……”

“但是!”她仍旧绷起脸,教育道,“这样是不好的!很不好!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单身二十年的!”

“……”

缘结神来到溪边,掬起水洗了把脸。

村里的人们将这条溪流唤作“情人溪”,缘结神想,想不到这么普通的村庄竟会给一条小溪取个这般浪漫的名字。

秋末的溪水开始流出寒意,她打了个哆嗦,反倒精神不少。额发被打湿了些,她甩甩头,跳到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下,掏出弥助“孝敬”她的馒头啃了起来。

想到弥助……缘结神露出一丝苦恼。她循着铃音来到京郊的小村,可祈愿者竟是个小孩子,她罕见地犹豫起来。

人类的一生,在神明眼里总是短暂而渺小的。然而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刻,落到任何一个具体的生命上,又都弥足漫长而珍贵。正因如此,缘结神在千百年来早已知晓,沧海桑田,日新月异,没有任何事物是可以一成不变的。她见过有情人反目成仇,见过山盟海誓分崩离析,更见过相知相爱却此生不复相见,时间的变数对人类而言似乎尤其残酷。

青梅竹马可是很辛苦的……即便是她,也无从预料谁究竟能否与命运抗衡。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

什么啊,我可是神明,神明也会感冒吗?她不由疑道,还是说这是对我懦弱的惩罚?

回过神来,缘结神突然有些唾弃自己。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胆小了!不就是一对小屁孩吗?现下是时机未到,她可不能随意促进早恋,待到那二人皆有守护彼此的能力的时候,她必然会来为他们结缘!

再说了,结缘本就是她的职责,她还要靠着这些姻缘来恢复神力呢。

缘结神回想起,弥助这小屁孩否认自己讨厌小彩,又牵着她的衣角,不大好意思地说道:“姐姐……我总是会想起她……”

“这就是喜欢啊!”她说得理所当然,“没毛病。”

弥助问:“姐姐喜欢过别人吗?”

“我?”这把她问住了:“没有吧……大概。”

弥助眼神狐疑,有些信不过她的模样:“那你怎么知道总是想起一个人就是喜欢她呢?”

“……”

缘结神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想再搭理他,又怕他不依不饶,最后是仗着自己年岁长见识广,想方设法绕了个老大的圈子,才把这不懂事的小家伙打发走了。

缘结神咽下最后一块干巴巴的馒头,拍拍手掌,重新启程。

她顺着来时的记忆往回走,山道宽阔,两旁尽是挺拔葱郁的密林,偶尔能听见林间不远处传来流水汩汩的声音。

但她的记忆委实不太好,以至于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否走对了路,现下又到了哪里。

实则这里已是鬼疆附近,穿过左手侧这片密林,向西一直走,便会进入那片尸曝遍野、白骨成山的修罗鬼蜮。

缘结神浑然不觉,她既不爱认路,向来也是沿途随行,直到铃音重新响起,为她指引下一个方向。

碧空如洗,岚风袭衣,她吹起口哨放任思绪,不禁觉得,弥助那孩子,总让她想起鬼童丸。不不不,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像,弥助听话又认真,也算善良心诚,虽说仍是个不懂事的小朋友,但也无伤大雅,人总归是会成长的。对了,他还会画画呢!

也不知鬼童丸会不会画画呢?

啊啊啊,真是疯了!她到底为什么老是想起他啊!缘结神顿住脚步,抱头愕然道,难道她真在不知不觉间被下咒了?

仔细想想,从离开京都开始,就有哪里不正常了。她一介神明,流离人间已是可怜,然而分明是她倒霉被鬼童丸缠上,为什么到了现在,反倒像是自己在对他念念不忘?

对,尤其是上次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段时间里她仿佛快要魔怔,甚至担忧起他到底是死是活……

脑子里突然回放起她和弥助的对话,她先前还言之凿凿说道“总是想起一个人就是喜欢他”,那她现下的状况算什么!肯定是着魔了!真想把那些乌七八糟杂乱无章的想法全部挖出来丢掉,再埋到土里,狠狠踩上几脚。

缘结神被自己绕得头晕,对着无辜的大地恼怒地跺了几下。

一阵铃音突兀响起,缘结神被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祈愿铃急促摇晃着,像要极力挣脱栓住它的红线。

她一把抓住了躁动不安的铃铛,却在静下来的瞬间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

缘结神转过头,望向左侧岑寂幽深的密林。茫茫中像有一只不知名的怪兽张着黢黑的大嘴,呼吸间又吐出熟悉的气息。

她蓦地生出不祥的预感。

 

越往深处行去,瘴气越浓厚。这片密林中植被旺盛密集,树冠几乎将天光遮蔽得严严实实。可除此之外,竟感觉不到一丝别的活物存在。

脸上凝重的神情逐渐加深,缘结神谨慎地向前走着。

太阳不知何时落了山,入夜后阴气弥漫四散,更加浓烈,也更加冰冷彻骨。正是满月夜,抬头却看不见月亮,只有零星的月光渗入林中。

唯独前方有片空地,像是高空倾倒了一抔匀净的美酒,恰好落在此处,照亮了这不大不小的一方天地。

缘结神攥着颤动的祈愿铃,从暗处一步一步走近了去。

“你果然来了。”

月下的人面如冠玉,眉眼如星,发丝像被月光染了色,泛出莹润的雪白。他抬眼望来,眸中净是如水的温柔,和潺潺的笑意。

秋风吹过,掠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掩在其下隐隐发亮的暗红色的妖纹。

面前这个人缘结神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可这张脸越看越感到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呆呆注视着:“是……是你?阿修?”

阿修弯眸,盈盈一笑:“有段时日没见了呢,小缘。”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坐在岩石堆上,单手支颐,歪了歪头:“或许,我是在等你呢。”他伸出手,隔着距离虚虚一指,缘结神手中的祈愿铃忽然又响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能……”缘结神大惊,“不对,是你引我过来的?”

阿修笑道:“我只是想见小缘而已。”

秀气的长眉倏然蹙起,缘结神沉声道:“你不是普通的鬼,阿修。”

“怎么?”

“你是修罗鬼。”

阿修闻言,似是赞同地点点头,又摇头:“也不能算,即便是我,也和真正的修罗鬼仍有些差别的。”

缘结神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这里的瘴气邪戾诡异,周遭死寂无声,而面前这只面容姣好、突然出现的鬼更让她琢磨不透。她感到自己仿佛被一个古怪的阴谋套住,却一点没有摸到真相的预兆。

阿修站起身,缓步靠近。他没再穿那朴素的文士服,也没再伪装成人类模样,而是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露出妖怪的真面目。银白短发,额间妖纹,胸前挂着鬼面和妖骨串成的……佛珠,竟然是佛珠?

他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温声问道:“小缘是讨厌我吗?”

缘结神沉默了一瞬,犹疑道:“讨厌什么的……说不上。”她确实没有说谎,又补充道:“但不得不说,现在的你,总归让我没有那么多的好感。你到底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

“真是伤心啊。”

阿修又迈出两步,走得更近了些。她这才注意到,阿修生得也是很高大的,他站在她面前,几乎将自己完全拢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那小缘对鬼童丸呢?”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缘对鬼童丸,是讨厌……还是喜欢呢?”

缘结神登时不悦:“喂我说你啊,我姑且也是个神明,虽说不是什么特别能打的神,但你是不是也有些太小看我了?”

阿修笑了笑。

妖形态下的他五官清冷不少,一笑又牵出一丝莫名的媚意,他柔声道:“大概是因为……”他抬手,捋起她耳后的发丝,凑到自己的嘴边,似是亲密的爱人含情脉脉地赐了个吻。

“我其实对小缘,是很喜欢的呢。”

 

这是……表白?

缘结神气笑了:“你说‘喜欢’,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但——”

阿修的话一滞,有什么东西从侧边迅猛扑来,“嘭”一声在二人中间炸开。指间那绺发丝被刀削般割断,碎石四溢溅起,沙尘漫布,掀起的气浪将缘结神猛烈撞开。

她摔倒在地,向后滑出一段距离,闷声咳咳起来。

“我不是说了,叫你离他远一点吗?”

“日思夜梦”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缘结神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匆匆抬头:“鬼、鬼童丸?!”

她眼睛红红的,被沙子激出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从鬼童丸的角度看去,就像一只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他面色阴郁,一路赶来,散发着呛鼻的血腥味和煞气,却在这一刻心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抚摸了一下,瞬间柔软下来。

“你……你怎么了?”

她的关切不似作假,鬼童丸移开眼,低低说道:“神明大人,你可真是不听话。”

他说得轻描淡写,缘结神没听明白,就地爬起,欲争论道:“什么我不听话,你——”

咚地一声,头顶撞到了什么,将她又逼回了地上。她“哎哟”叫唤,捂着脑袋抬头,乍一看什么也没有。可仔细望来,空气中却浮出一圈淡淡的蓝色,笼罩在她的周围。

这是……结界?

“喂鬼童丸!你做什么!”

他并没有理会她,眼神直勾勾地射向另一边的修罗鬼。

“来得比想象中快呢,”阿修动作轻雅地拍掉衣摆上的灰,漫不经心道:“到底是之前那批小鬼太不经杀,还是说,你对小缘太担心了?”

什么东西——缘结神惊诧地看向阿修。

“不过你还是太慌张了些,有个词叫‘关心则乱’。我怎么会伤害小缘,我可是很喜欢她的。”

他在说些什么?她越听脑子里越是发懵。

鬼童丸打断阿修:“你的废话太多了,我没什么兴趣。”他牵引着手中染血的锁链,不耐地说道:“既然你这么想成为我的鬼皮,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鬼童丸手中的链条从不同方向暴戾飞出,目标统一地砸向阿修。

缘结神还未来得及从这番对话中理清头绪,就听到炸裂的轰鸣接连响起,震耳发聩。大地颤颤晃动,飞舞的链条波及到周遭的树木,将之拦腰斩断,一棵棵訇然倒塌。

尘嚣卷掠在阴冷的空气中,密密麻麻降下浑浊的雾霾,缘结神几乎看不见周围的景象。罩在她身上的结界使她不会被任何冲击伤害到,可四处窜梭的杀气和妖力在这种状况下却越渐明显,被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

鬼童丸平素乖张狠厉,时常笑眯眯地要挟自己,即便是当着她的面杀戮别的小鬼,也总是哼着歌,悠哉快意地解决掉猎物。缘结神从未感受过他如今这般莽撞沸腾的杀意,不仅对敌人残暴凶悍,对自己似乎也毫不留情。

这根本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与他相交的另一股力量陌生但同样强大,缘结神甚至感受到,鬼童丸有些虚弱……他在流血。

他从出现的那一刻起,浑身就像是从血水中爬出来的。破烂的衣摆滴着血,身后的鬼面被染成发黑的红,更加狰狞可怖。可那些血并不止是与他厮杀的猎物的……他自己也受了伤。

缘结神心脏陡然收缩了一下,她捂住胸口,凝眸紧紧望去。阿修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竟能这样重伤鬼童丸?

气流四处飞漱流窜,漫无章法,只有强烈的杀气,一下比一下尖锐。

呲,她听见一声微弱的响声,侧目一看,结界被不知哪方的招式切碎了一个口。缘结神立时双手结印,准备修补结界——

轰!

脚下的地面被一股大力瞬间劈开,绷出龟裂的缝隙。护着她的结界在一刹那支离破碎,汹涌的气浪狠狠抽打在缘结神身上,再一次将她掀翻在地。

风声、轰响声、爆炸声,悉数平息下来,她勉强撑起身子,深深呼吸,一点点压制残留的耳鸣,动作迟缓地抬眼望去。

不远处,一人身形完整直立着,看起来方才的战斗并未让他损伤太多。从他双手中垂下几条长长的血红的锁链,他一只腿膝盖弯起,脚下踩着另一人的……头。

“你没事吧,小缘?”

阿修掀眸,漫不经意的觑来,嘴边擒着淡漠的笑意,施施然开口道。

在他的脚下,正是一个鲜红的模糊的人影,和一地斑驳陆离的血迹。

 

头顶像是被千斤的重物镇住,压得缘结神无法动弹。她的瞳孔蓦然放大,在一瞬间竟有些失魂落魄。

鬼童丸怎么会……输。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问题——尽管鬼童丸做事从不在意危险,越是强大的鬼王,他偏越要去斩杀狩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担心他的,但在担心的同时,又对他有着充分的信赖,即使她撂下再多的诅咒,也从没有真正预料过看到他惨败在别人手下的情形。

眼前的事实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忽地生出荒谬的无力感,渗进一丝血红的痛意,牵萦着她心中纷杂散漫的异动。

耳旁的脚步声逐渐放大,阿修走至她面前,蹲下身来。他神情无波地问:“他已经死了,你难过吗?”

“你究竟是谁?”

他歪了歪头,不置可否道:“小缘喜欢鬼童丸?”

缘结神抬眼,面无表情地直视他:“是又如何?”

阿修咧嘴笑了笑。

他猝不及防地伸手,动作轻柔地抚上了缘结神的脸庞。他还在笑,发自肺腑的心悦,不急不缓道来:“我就是鬼童丸。”

 

——什么?

缘结神僵硬地看向他。

“小缘该听说过阴阳分离之术吧?”

她沉默片刻,冷声道:“阴阳分离本就是禁术,意在分离人的极善和极恶面。可恕我直言,从你们二人身上我似乎并不能辨出谁是善,谁又是恶。”

阿修叹了口气:“你不该对我有这么大偏见的,小缘。”他蹙起眉,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你不愿意喜欢我吗?”

“哈?”缘结神哂道,“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自恋,阿修。”

阿修也跟着笑,并没有因她说的话感到不悦。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专注地凝望过来,认真答道:“术法将人分离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阴’与‘阳’不过是一个普遍的说法。总有一方会取缔另一方,这是二者的宿命,也是不可违抗的天意。现在,是我赢了,自然,我才是鬼童丸。”

“我的目的……怎么能称之为‘目的’呢,我只是想要小缘喜欢我而已。”

喜欢?究竟什么是喜欢?

掌管姻缘的神明忽然绽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她夷然道:“你或许搞错了什么,阿修。我喜欢他,不代表我也会喜欢你。更何况……你并不是他。你不是鬼童丸。”

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阿修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你还真是有让我伤心的本事,小缘。我该说意外吗?”似是终于撕下了那些刻意伪装的笑容,那张俊朗的面上遽然浮出真实而懒倦的乏意。碧眸之下波澜不惊,似一尊悲悯却杀伐果决的战佛,周身迸发出强大到不可忽视的修罗妖力。

混蛋……妖力压迫得缘结神动弹不得,她心中啐道,虽然这厮并不是鬼童丸,但这个杀气还真是凛冽渗人,一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临到头来莫名有些悲催,她突然想起之前总是谄媚地讨好鬼童丸,一次次求他放过自己,甚至委曲求全要当他唯一的好朋友……可他确实也并没有真正伤害过自己。

这一回却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可能再用同样的方式对待阿修,她做不到,也不愿意做。

缘结神叹了口气。她已经太久没有打架,也不知凭她现下的神力,全力一搏究竟还能不能行。

她兀自想道,好像这个“喜欢”来得晚了些呢……鬼童丸,你这混蛋臭弟弟。

 

呵呵。

又一阵笑声萦绕在耳畔,缘结神没好气道:“我说你能别笑了吗?还打不打了啊!没打就想着一定会赢?是不是觉得一天之内连杀一个鬼一个神特了不起特有面子啊?!”

她愤怒的眼光扫向阿修,却是一怔。阿修神色平静,看向一旁,并没有再扯出那些虚伪的笑容,笑声自然也不会从他嘴里发出。

从哪里来的?

嗖——地底猝然飞出数十条锁链,将阿修霎时圈在一个五芒星阵法中。下一刻,盘旋在半空的链条骤然收缩,紧紧捆住了阿修的腰际和四肢。

“言灵——缚。”

熟悉的声音和妖气同时出现,激得缘结神浑身一颤,她抖抖索索地爬起身,探头向阿修身后望去——

“鬼童丸?你、你没死……”

怎么回事,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拼命眨了眨眼。

是幻术?还是什么?

鬼童丸慢条斯理踱到她身前,在她又欲开口前,伸出食指堵在了缘结神的唇边。冰凉的指腹和冰凉的双唇相触的瞬间,竟像点亮了冰窖中的火光,倏地温暖起来。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笑容,低声道:“嘘,先别说话。我把那边料理完,再跟你探讨。”说罢,他忽然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缘结神。

缘结神唰地脸红了。

这个拥抱转瞬即逝,她还在出神,鬼童丸已经转身离开。

等、等等,探讨是什么?他有什么要必须和自己探讨的吗?

“你没死。”阿修面色阴鸷,开口却平静地说道,“为什么?”

“分身术。”鬼童丸笑,“这么简单的阴阳师的术法,啧,看来你果然没能继承我这半个人类的能力呢。”

原来如此,他确实失算了。阿修低眸沉思,在他脸上却仍未见任何羞恼的情绪。即便身体被束缚,他也从容不迫地淡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纯粹的对决,而不是用这种取巧的方式。”

“对决,”鬼童丸哂笑,“对决是指你用那些不入流的小鬼源源不断地对付我?”

“罢了,”阿修展出一个优雅的笑,“这些都无所谓。毕竟,你还是杀不了我的吧?”

鬼童丸摇头:“原本或许是的。”

他看向阿修,浅色的眼眸中忽然闪动着一丝得意,像小孩子拿出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亟待炫耀给众人。他说:“但现在又有些不同了。”

“哪里不同?”

缘结神在旁默默听着二人的对话,她也想知道,哪里不同?为什么之前和现在会有不同?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鬼童丸侧目睇来一眼,而后,便听到他用罕见的略带戏弄的声音说道:“因为那边的神明大人说,她喜欢我。”

噗——!!!

缘结神喷了。

 

噼噼啪啦,哐哐啷啷,二鬼打架,神仙遭殃。

缘结神竭力躲在一个残存的树桩后面,缩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给自己罩了个强力结界。她时不时探出头,又悄悄给鬼童丸施加一个庇护。

没想到这个阿修这么能打,都被阴阳术束缚住了,还能拼死挣脱,背水一战。更可怕的是那二鬼打架打得如此激烈,竟分别只是“鬼童丸”的一半分身,那真正的鬼童丸到底有多强?

缘结神忍不住一个哆嗦。

抛开这些繁复琐碎的表面,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摆了一道。鬼童丸该不会是故意做的一场戏给自己看吧?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心疼他、可怜他,待到此刻,他就能毫不愧疚地利用她!

他偷偷摸摸用了个分身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岂不是一直都躲在暗处,把她和阿修最后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包括她说她喜欢他……

混蛋!

他还说要等到料理完那边再来和她探讨,探讨什么,他定是要好生嘲笑她,再狠狠羞辱她一番,让她这辈子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行,绝对不行!想到此处,她顿时生出退意,要不趁现在溜掉吧?

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离了自己这个神明大人的帮忙,他最后又输了怎么办……

缘结神迈出的脚步迟疑了片刻。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惊得她连连后退,踉跄了好几步。还以为自己方要逃走就被抓包,她一时窘迫地抬起头看去。

“阿……修?”

眼前的局面让她愣住了。

是阿修没错。他似乎终于力竭,衣发凌乱地躺在地上。锁链上的倒刺划破血肉,在他裸露的臂膀上绽开无数伤口,似彼岸花的细蕊,妖冶得摄人心魄。那张脸仍是平和清俊,姿容如电,淡漠而沉静,丝毫不见狼狈之意。

他转动眼睛,斜斜看来。

缘结神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她挪动步伐,小心地靠近他——一只手却从侧旁伸出,横在了她面前。

她被迫停下脚步,却没有看向鬼童丸,始终定定注视着阿修。看他微微张合嘴唇,再一次无声地以唇语念出几个字——一如上回告别时那样。

而后,一点点化作飞烟尘屑,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神明怜爱世人,怜爱世间万事万物,但凡亲眼目睹生命的消逝,即是再如何无悲无喜,无苦无痛,也很难不为之动容。这并非是对他从前做过的事的原谅或者饶恕,缘结神只是稍有些感慨罢了。

于阿修而言,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的诞生正如他所说,或许从最初就是为了这场战斗存在。他必须履行,也必须了断。这是宿命既定的轨迹,是难以违拗的天意。

尽管她讨厌“天意”。

只是不知,到最后一刻,阿修在这场旅途中是否也真正收获过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爱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

“神明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鬼童丸的声音慢悠悠地在耳畔响起,缘结神霍然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竟对身旁的这尊大佛熟视无睹地发呆了这么久。

她生硬地转过头,悻悻笑道:“嗨,好朋友。你没事吧?我就知道你没事,你这般厉害,那个阿修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最重要的是,你不仅实力过硬,还足智多谋,巧用妙计,唰唰两下就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她几乎放弃底线地将鬼童丸吹嘘得天花乱坠,对方却像是没听进去,直截了当地切断了她的滔滔不绝:“你似乎不该再叫我‘好朋友’了。”

“这说的是哪的话,”缘结神板起脸,“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了!”

完了完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朋友”这词听起来越来越奇怪了,都怪京都那群不靠谱的人!

鬼童丸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你之前说,你喜欢我。”

“啊?有这回事吗?你听错了吧?”她果断否认。

“是吗?”

诶诶诶,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又开始冒杀气了!缘结神急了:“没有没有,没听错……那个,我那时形势所迫,实则也是无奈之举……”

有没有搞错,杀气更加浓烈了起来?她欲哭无泪:“是是是,我是说过,你冷静冷静,这没什么好生气的……我虽说是缘结神,但也不会乱牵红线,不至于对你动手动脚……”

噗嗤。他轻笑一声。

缘结神问:“你笑什么?别这么笑……我有些怕。”

鬼童丸忽忽逼近,四周的空间骤然缩小,空气中净是他的气息,缘结神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他眼眸弯弯,笑道:“再说一次。”

“说、说什么……”

“对我说的那句话。”

“……”

“说你喜欢我。”

果然来了!跑不掉的当真跑不掉,他非要她当面亲口重复那句话,一定是为了日后不称心时便拿出来取笑她。怎么这么坏啊,“喜欢”明明是那样宝贵美好的情感,怎么可以被他如此利用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个不懂爱的混蛋?她一介神明,还是掌管姻缘的神明,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才沦落至这般境地?!

缘结神苦着脸,两颊却不知为何染上了熠耀的绯色,她被逼开口,声若蚊蝇:“我……喜欢……你。”

“嗯。”鬼童丸的嗓音有些低哑,言语间听起来却又格外愉悦,“再说一次。”

臭弟弟!

缘结神忍辱负重,再声道:“我……喜欢你。”

他这回笑出了声来,带着一丝明朗的少年气,缘结神稍一晃神,竟感到似曾相识。他的手缓慢地抚上她的脸庞,温存道来:“再说一次,好不好?”

什什什什么——缘结神像被一束灵光电了一下,从头顶直直劈入一条奇特的小虫,在她体内上蹿下跳,钻得她浑身酥软发麻,险些站不稳。

鬼童丸揽住她的腰,支持起她的后背。她垂下眼睫,不敢再直视他,闷闷道:“……我喜欢你。”

……

缘结神觉得自己彻底完了。

鬼童丸忽然托住她的后颈,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她额前,一神一鬼鼻尖几乎触碰到了一起,缘结神大骇,却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神明大人,你想听我的答案吗?”

“什么答案……先说好,我从来没有要你给答复的意思,你大可不必非要以拒绝的方式羞辱我,我没想过要你——”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他的话听起来竟有些委屈。

这个暧昧的距离太过危险,缘结神感到自己就快要彻底沦陷了。她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日月失守,她就要被这厚颜无耻诡计多端的修罗鬼扯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就要被他大快朵颐吃干抹净,就要被他兜头而来的爱意压迫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等等,爱意?

似是看她终于幡然醒悟,鬼童丸咧嘴一笑,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覆唇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突然,暴风骤雨般降临,雷鸣电闪接连奏响,在缘结神脑中炸出接二连三的火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然招架不住,她几乎在一瞬间就遗忘了自我,堕入灼灼燃烧的火海中。

就在她即将融化前,又一阵春雨滂霈降下,光华蕴藉,荜拨作响,温柔地浇息了腾腾烈焰。心田被注入泓清甜的雨水,她顺着一叶轻舟,肆意泛游,最终被拉回了这个缠绵至极的吻。

她睁开眼,眼角噙着湿润的清泪,整张脸都红彤彤的,像秋季正熟透的苹果,越看越想再咬一口。

“神明大人,”鬼童丸轻声唤着她,她抬眼,与他深邃眩曜的双目撞个正着。脸上笑容奕奕,偏又带着他惯有的邪气,是说不出来的好看,彻底蛊惑了神心。

他驾轻就熟地在她唇上又啄了一口,而后,柔柔道来:我也喜欢你。



——————————————FIN——————————————



睡醒了我决定来说一点小彩蛋😘

1 分身术那里借用了白藏主cg里小阿爸帮小白找回名字的套路,毕竟童童和晴明是师兄弟嘛

2 为什么童童前面打不过阿修,因为他是未觉醒;为什么后面又打过了呢,因为有小缘给他伤害加成哈哈哈

3 这次是修罗场是真正意义上的【修罗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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